史托黑斯区的当街械斗以及范围爆炸都引起了群众不小的恐慌。从那场混乱中逃脱出来的人们对具体情况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那帮穿着立体机动装置围截欧格尼家主的人是谁,但却知道只有军方才能配备那样的武器。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猜测欧格尼家有反叛夺权的异动所以被军方收拾了,因为新任家主是个敢做出血洗家臣行为的人。有人说实力强劲的贵族派无法容忍新任欧格尼家主的做派,因为她不仅支持着一开始因民主而建立的调查兵团,而且在属地不断推行着民主的政策。
处在流言中心点的欧格尼家族没有空去理会这些,本宅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战亡者的安置,火.药购买途径的抹消,史托黑斯区损坏街区的修复,纷至沓来的各方抗议和支持。
即使认为王政还没有做好将活着的自己连根拔起的准备,夏延也依旧给自己留了一手以做殊死准备——对王政一系列暗杀行动的抗议书已经拟写完毕,属地内外的报刊编辑也已经联络到位。
万不得已时,她会带着支持她的人民们掀起民怒,反抗王政。
即使扎克雷对此连连摇头说还不是时候,但却也默许了夏延的行为。他知道自己管不了夏延·欧格尼这头骨子里带着反叛的狂狮,于是他向王宫递交了觐见申请,想去探一探王政的口风。
而意想不到的人探访了夏延。
她的父亲路易斯·欧格尼曾经的家臣和老师,在路易斯被路德所杀之前就告老隐居的福伦斯·拜伦。
他已经很老了。夏延只在十岁前见过他,对他只有些隐约的印象。当他坐在觐见室中的时候,被围杀的后遗问题所扰的夏延还是抽出时间去见了他。
他白发华生,却精神矍铄。他的坐姿像个军人,腿边放着一根古朴的樟木手杖,灰色的眼睛在皮肤苍老堆叠的纹路中依旧有神。
“很久不见了,夏延小姐。”福伦斯·拜伦说。
而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有人带着长辈的气息用这样的称谓喊她了。于是夏延坐在了他的对面,对他说:“上一次见面,恐怕还是832年的事情,拜伦卿,想必您虽然隐居多年,但也对外界的事情耳聪目明,我们可以避开这场十四年的重逢,直接说主题吧?”
福伦斯·拜伦笑了。他将目光遥遥投向窗外,仆人们正低着头端着器皿餐具匆匆行过平坦齐整的的草地,于是他暂时将对这场阔别的感悟抛到了脑后,像是站在时间的回廊里一般说道:“您的父亲路易斯是我的弟子,曾经我告诉他,这世上有两把剑。”
夏延也笑了,看来父亲曾经将拜伦教给他的东西,原原本本地教给了自己,于是她问:“王公剑和庶人剑?”
“是的,”拜伦看向她,说:“王公剑,智勇是剑锋,清廉是剑刃,贤良是剑脊,忠圣是剑环,豪杰是剑柄,中和民意来安定四方,用这把剑,就是雷霆之怒,人们无不唯命是从。”
夏延等着他说完。
拜伦拿起骨瓷杯,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庶人剑,怒发冲冠,义愤填膺,取人项上人头,剖人腹中心肝,说是用剑,其实就是斗鸡,这种庶人剑,是身为王族旁系的欧格尼家不能使用的一把剑,而你父亲一直牢记着我的话,他从不使用庶人剑。”
“所以他死了,”夏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地吐出来一句:“被自己的亲弟弟杀了。”
拜伦的杯子停在空中,似乎是在期待着夏延的回答。
“如您所说,我用的是庶人之剑,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君子的时代,这是小人的时代,看看王政那帮人就够了,理想主义早就已经消失了,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才够有效。”夏延说。
“这就是您对自己掌权之后的一切行为做出的解释?”拜伦问。
“我的父亲这样的前车之鉴摆在我的面前,我在地下街被追杀而流浪的十年也足够让我举起庶人之剑,我掌权之后确实威逼利诱严刑峻法,用法度限制着一切,但我也赏罚分明不吝啬钱财,我确实比我父亲站得更稳,您难道不这样认为吗?”夏延问。
这场试探结束得比拜伦想象的要早,他大笑起来,夏延微微皱起了眉毛。
“您是跟外面的人一样,认为我是个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疯女人,所以才来试探我检验我的吗?”她问。
“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欧格尼阁下,”拜伦说:“我告老离开欧格尼家,就是认为我的主张已经不足以支撑路易斯大人,在他身死之后,我思考了十数年这个问题,然后我把我曾经的主张辩证掉了,当您回归家族掌权之后,我发现您的主张倒是和我十年来的所思所想十分相似。”
“那么您来到我面前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挽回我十年前的错误。”拜伦说:“您把侍卫晋升成家臣留在身边,确实是大胆而值得赞赏的行为,但那些门外汉真的足够支撑您吗?”
“您来的真是时候,我的‘侍卫家臣’刚刚死了不少,正是封地职位空空的时候。”夏延语气有些许轻浮,但拜伦知道她已经接受了自己。
她站了起来,向福伦斯·拜伦伸出了手,而拜伦微笑着亲吻了她的手背。
德里安把福伦斯·拜伦的交际圈和行踪都报给了夏延,她确认了拜伦的确在这十年中履历清白之后,她才签下了那份家臣条约。
关于这次史托黑斯区的围杀之乱,他们与王政展开了一场拉锯战。最终,王政与欧格尼家还是达成了共识,以“不明身份的盗贼窃取立体机动装置围杀欧格尼家族,与王政无关,将严管立体机动装置”给了人们一个交代。
而这场拉锯战结束之后,王政和中央宪兵也终于暂时安分了下来。夏延在首都处理属地事务,等到她再次踏进调查兵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而847年的下半年,有她的二十六岁生日,利威尔的三十一岁生日,还有平安夜,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倏然就断掉了联系,似乎只是因为夏延的那句“如果我杀了肯尼·阿克曼,你会不会恨我。”
在她与王政和中央宪兵的拉锯战结束之前,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对对方的一切保持了沉默和旁观。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不敢见他,因为她在对抗的人或许是他的血亲。她不敢见他,也因为她怕自己产生哪怕一瞬的心软。
虽然总是有无数个瞬间能让她想起利威尔——调查兵团的壁外调查文件送到她面前的时候,端起茶杯看着红茶微微荡漾的时候,在夜晚独自坐在房间里抽烟的时候,阴雨连绵使人心情沉闷的时候。
无数个瞬息之间,她总是能想起他,但她只是沉默着坐在那里,抛开手边的事务,拿一杯威士忌的时间将一切缓慢沉淀。
夏延终于前往调查兵团的时候,她在路上都依旧有些忧心忡忡。侍卫们跟随在她的身后,柳絮飘扬在她的鼻尖,温暖的风带着倦意拂过她的脸颊,万物苏醒的春季将一切美好都带到了她的眼前,而她始终微微蹙着眉毛。
她在兵团的门口下马,这一年的新兵正守卫大门,他们都没见过夏延,于是盘问起她的身份。德里安向对方展示了文件和家徽表明身份,在等待士兵审验的时间里,有些心不在焉的夏延微微抬起头看向调查兵团的里面。
利威尔就站在不远处的那颗梧桐树下,他微微靠着树干站着,沉默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夏延的方向。
他头顶那颗梧桐树郁郁葱葱,斑驳的树影一半附在他的身上,一半落在地上,黑发下的灰蓝眼中目光沉沉。他那双同样被树影覆盖的军靴边,躺着不少已经被踩灭的烟蒂,似乎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夏延看着利威尔,她拨开正在查看文件的新兵,也没有管他们惊惶的阻拦,她只是径直地朝他的方向走过去。
已经什么疑虑和担忧都没有了。
利威尔把掏到一半的烟盒塞回口袋,他直起身来,伸出双手,回抱住了直直地向自己快步走来的夏延。
“我很想你。”她伏在他的肩头,含糊不清地说道。
“嗯。”他说。
又到了我唠唠叨叨的环节啦。
这里关于王公剑和庶人剑,其实出自《庄子·杂篇》的《说剑》,原文是三把剑,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
虽然出自庄子,但这篇事实上并不是史实,而是庄子学派后人以寓言的方式编纂的,虽然原文主旨在于表达无为而治,但我在这里将他改得像拜伦卿曾经主张自己的君主用诸侯剑来行事。
夏延说的话以及她施行的策略,其实是偏向于法家韩非的思想。韩非的时代就是在战国晚期,正是动荡的时代。
事实上我考虑过墙内的制度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方式,因为虽说巨人是中世纪背景,但事实上中世纪的西方是宗教治国,讲君权神授,就是那种教皇开个演讲,下到庶民上到公爵七八万人立马以上帝之名冲向耶路撒冷搞十字军东征的那种宗教治国。我觉得巨人虽然有个墙壁教,但是墙内的制度怎么看都不是君权神授吧。那他们有总统,君主立宪吗?也不是,王政才是老大,王权没有被架空。
好,那就是谏山创自创的神奇政体了,一个像东方人一样以“君”为首、却又有总统的政体,确实,蛮日本的,但也不是完全日本,因为王政在巨人里不算只是一个精神象征。
那么我关于谋略这一块就索性参照参照东方了。
当然我不是学历史的,我其实是个理科艺术生,我就是自己瞎想想,如果大家有想法也可以告诉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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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拉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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