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夜。地下街的夜晚总是格外阴冷。夏延躺在床上，感受着周遭的寂静，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举起还有些不太灵活的手给自己裹了条毯子，然后蹑手蹑脚地打开门，依着外面路灯的光，在桌子上摸索了一番，果然如她所料，她摸到了那个烟盒。

夏延开始四顾寻找火源，就在这个时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黑夜中。夏延转头看向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如她所想的那般，利威尔走了出来，他手上端着他的陶瓷杯，一副刚从厨房倒水出来的样子。利威尔可没管夏延脸上逐渐升起的尴尬，他一把拿过她手里的烟盒，骂了一句：“说了多少遍，小鬼给我少抽点烟。”

“你不是自己都说我二十岁了吗？”夏延条件反射般顶了一句。

对面的人似乎骂了句什么脏话，他打开了灯，然后拉开凳子坐下了。这个时候，夏延才发现他手里端着的是杯红茶，她凑近一闻，顿时喜上眉梢：“哎呀，这不是我给你的那个嘛，还没喝完呢？”

几个月前利威尔生日的时候，夏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小箱上好的红茶，说是给他当生日礼物，法兰还嘲笑她做珠宝的活儿，送的东西却这么寒碜。

她当时双手叉腰底气十足地说：“你喝喝看就知道了！这可比那些珠宝商店展柜里的次品宝石还要值钱！”

确实，利威尔承认夏延是个很有眼光的家伙，她对珠宝的敏感度非常高，总能在一堆垃圾里精准地找到一颗价值极高的精品，同时，她对高级酒品红茶之类的东西也很有辨别能力，她对高级物品的鉴定能力不容小觑。

利威尔的手下之一杨，曾经感叹过不知道夏延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知识，利威尔倒是觉得，如果他也去夏延家里看见过她那一柜子的书，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疑问了——当然，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夏延愤愤不满地也拉开凳子坐下，对面的人喝了口杯里的红茶，从口袋里掏出火折子，连同烟盒一起放在自己的手边，似乎是在挑衅她。

她气得有点想翻白眼，问：“你在干嘛，大半夜喝茶，通宵值班吗？”

问完她就意识到了，他们刚刚闹完这么一出，确实需要时刻把守，以免仇家找上门来再出什么岔子。

“你要么也把立体机动装置怎么用给学了，天天这么多人盯着你要你的命，我们这边也会很棘手。”利威尔说。

“也可以。”夏延这么回答道，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问道：“你怎么想到来救我的？”

“你怎么老是问些蠢问题，那个毒药还能影响智商？”利威尔拧起眉毛，带着嫌弃说道：“你很少过了约定时间还没顺利脱身，我觉得不对劲，就这样。”

她当然想到利威尔会这么回答了，但是夏延真正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这些。威斯特克拍卖场里头挤满了护卫，幕后的主人是地面上的某个势力，拍卖场也给宪兵团塞了不少好处，可以说，要混进去是非常困难的。

但是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就像利威尔没有问她到底为什么会有人要花这么大力气弄死她一样，难道仅仅因为她曾经是个讨债人结了不少仇吗？

但是那几个地痞混混会有这么大能耐吗？

利威尔不会问她，因为他也知道夏延只会用自己的讨债人身份回答这个问题。

夏延第二天就回吉布森酒馆照常上班了，她不想让别人察觉自己与拍卖场的女奴有什么关系。但事实上，她完全恢复身体能力，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德玛医生诊断她体内的毒素确实已经拔干净，而她自己也自觉身体力量各方面都回到了原本的水平。从诊所出来之后，夏延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了一趟格里沙。

跟利威尔不一样，夏延不擅长讯问人，她擅长直接把人弄死。格里沙深知这一点，因此当他看见夏延亲自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该招的赶紧招，得尽快把这尊阎罗送走。

因此，夏延没花多大力气，格里沙就哭着对她说：“我们最近真没对你动手，上次你弄穿的手伤都没好，老大和我都不可能冲你出手啊。”就怕夏延不耐烦了直接冲他用了个杀招，结果用力过猛把他弄死了。

他又陆陆续续供了几个对夏延有想法的人，但她都皱着眉头驳回了。

“这些人能成什么气候，下辈子重新投胎才能摆老子这么一道。”她丢下这么一句话，看起来是带着怒火离开了。

经过上次偷袭失败被刺穿手掌这么一遭，格里沙算是彻底意识到夏延是个什么主儿了，他也没敢追问，唯唯诺诺地送走了这位大爷，在心里暗忖哪有这么野的女人啊。

夏延没找出个所以然来，这几天表现得相当心不在焉，虽说做事还是往常那般挑不出什么错，但是一空下来，她就经常一个人眉头紧锁坐着发呆。

大家都看在眼里，几个小弟都噤声不语，绕着夏延走。法兰一看时间，快到她生日了。于是在利威尔的默许下，他准备给心情不佳的夏延过个生日。

吉布森酒馆知道法兰给夏延生日采购的事情，于是暗中也送来了一箱好酒，还特意标注了其中几瓶威士忌，说是夏延好这口。法兰感叹我们还能不知道她爱喝什么了？最后他还是收下了这箱好酒，藏在了地窖里。

夏延生日那天，她是被杨从工作台上强行拉下来的，她满脸疑惑，问了一路利威尔这么急找她干嘛，杨只说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然后她就被一桌子的食物吓了一跳，喃喃了一句难道今天有人结婚喊我来吃席吗，法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生日快乐夏延，自己都忘了今天什么日子了吗。她不禁开始回忆今天是几月几号，在算时间的过程中，她已经被人拉着坐在了主位上。

那天他们喝的相当尽兴，几瓶威士忌都见了底。大家一开始还在讨论什么时候才能去地面上生活，各条被权贵掌管的阶梯都在不断涨价。

最后他们都喝得醺醺然的，克里姆挂在法兰的身上高唱他们家乡的歌谣。法兰带着无奈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转头又被杨狠狠灌了一杯，最后他也不敌酒力，趴在了桌子上缓劲儿。

利威尔也喝了不少，他看了眼夏延，她正一边搁那儿看着克里姆发酒疯唱歌，一边咯咯傻笑。于是他站起来去厨房看还有没有冰块，但是冰桶里已经只剩下一滩水。

当他再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夏延正托着腮、举着酒杯，带着醉意向窗外遥遥一敬，然后喃喃着不知道哪里的诗句。

“我们都是失去故乡，又无法抵达远方的人。”

她把玻璃杯中晃悠的那点黄棕色酒体一饮而尽，带着满足打了个酒嗝。

她所望向的窗外，一无所有。地下街本就如此，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