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旧识

夏延·欧格尼一贯痛恨夏天。

烈阳从头顶倾泻而下,空气中浮动着躁动的热浪,即使骑马疾行,她也只能感受到鼻间闷热到几乎使她呼吸停滞的温度。

在地下街的那十年,她完全没有感受到过地面上的夏天。虽然地下街的冬天远比地面更加阴冷潮湿,但夏天却是随时随处地保持着清凉——除了频繁的暴雨使得地下街到处都弥漫着腐臭的味道。

在她无数次烦恼地抱怨太热了的时候,她边上的利威尔终于堵了她一嘴:“那你这个天气非要跑这么远干什么?”

她立马收起抱怨,露出狡黠的笑意看向他,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能不能老老实实看路,是上次吃的蜜蜂不够恶心吗。”对方毫不留情地说道。

“哎呀。”夏延扭回头看向前路,说:“这不是后面有几个尾巴一直甩不掉嘛。”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他们出托罗斯特区开始就有人远远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跟踪的人显然不是什么行家,这些人跟着利威尔和夏延穿越街区又行至无人的山林,与他们俩时快时慢的速度几乎一致的马蹄声太过清晰,以至于被跟的两个人一开始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很显然,这些跟踪者虽然不擅长跟踪,但马术确实精湛。即使快要抵达希娜之墙了,跟踪者们也依旧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啧。”利威尔率先有些不耐烦了。

他倏然从快速行进的马上一跃而起站上马背。夏延看了他一眼,在这轻飘飘的一眼之间,他们两个的立体机动装置已经带着他们从马上腾飞而起。

“对外行者手下留情点哈——”夏延还对利威尔这么说了一句,语气听起来倒是像找到了乐子一般愉悦。

在树林之间专心致志地瞄准着前方目标的跟踪者们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袭击,从他们的角度看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前面马上的两个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在他们想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花了眼的时候,周围突然有急促的风声和瓦斯喷射的声音一气呵成地向他们这边涌来,一个跟踪者抬起头,却看见大名鼎鼎的士兵长已经从天而降,他的军靴直直地踹在了自己的胸口。

这个跟踪者被这一脚踢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在他要从马上跌落的瞬间,利威尔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像是提着一只兔子一样带着他腾飞了一阵,在落地的时候把他扔到了一边。

夏延提着另一个跟踪者落在了他的面前,她手里的这个人看起来已经陷入了晕厥之中——让利威尔手下留情的她直接膝击了跟踪者的下颌,她还在摇晃着对方的衣领问:“真晕假晕啊?咬到舌头了?”

醒着的这位跟踪者趴在地上顺了好久的气,才让剧痛的胸口逐渐平复下来,但他知道恐怖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他带着慌乱抬头看向眼前的两尊阎罗,忙不迭地求起了饶。

“哪家派来的?”刚刚才用一击让自己的同伴陷入生死不明境地的那个橙眼女人,向他微微俯下身来,带着几分好奇和兴致笑着问他。

他立马从脚趾开始一路发麻到了脑袋。

这女人绝对不正常,他想。

“就……就是想找人抢点钱,但是我们狗眼不识人,不知道二位……二位是这样的身手,请放我一命吧!”他颤颤巍巍地说。

利威尔觉得他们在这两个人身上耗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他一脚踹在跟踪者的脸上,拧着眉毛对他说:“别找些蹩脚理由浪费我们时间,你这混账是地下街出身吧,眼神和套路都和那帮人渣一模一样。”

跟踪者伏在地上一阵干呕,然后吐出了一颗混着血沫的牙齿来。虽然早些年他就听说过地下街盗贼团的老大利威尔,以及既是调酒师又是讨债人的夏延,但他这次算是真正见识到这两人有多骇人了。

“……是德沃里克老大。”他半边脸肿得老高,但为了活命,他还是口齿不清地把这个名字吐了出来。

“喔!”夏延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她掏出口袋里的烟盒抖出来两根,给后面的利威尔递了一根,然后说:“老相识呀。”

德沃里克,垄断地下街烟草的商人,地下街臭名昭著的威斯特克拍卖场的主人。

地下街时期,夏延常常因为他不断抬高的烟草价格头疼——抽廉价烟的习惯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后来她更是在威斯特克拍卖场吃了一次大亏。

“回去帮我们带句话,”她叼着那根烟正在点燃,勉强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就说‘感谢提醒,一定偿还过去的恩情。’”

等那个跟踪者连滚带爬地逃离之后,夏延吹了个马哨,在等他们俩的马跑回来的时间里,她看了看利威尔,拿手肘戳了戳他,说:“别板着张脸啦,我今天正好是想跟你去看看杨。”

利威尔神情一动,他的目光扫向夏延,夏延摊了摊手,说:“在地下街的同伴也就只有他现在在地面上了嘛,提前跟你说的话你肯定又死憋着不肯去,你这个闷葫芦龟毛傻子——”

她话还没说完,利威尔的手掌已经冲着夏延的脑袋来了那么一下,但他确实没用什么力,以至于夏延还能笑嘻嘻地说一句:“那个有欧格尼阁下亲笔签名的杯子还好吗?”

“早他妈扔了。”利威尔说。

“说什么鬼话,我早上出门前还看见它在你桌子上。”

利威尔冲着她的脑壳又来了那么一下,这下的力道倒是有点大,夏延有点吃痛地凝滞了一会儿,然后立刻跳了起来要去敲利威尔的脑袋。

在利威尔拨开张牙舞爪地冲自己袭来的夏延的时候,他们的马已经跑到了他们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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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麻烦你了。”

对疗养院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延甚至不敢看利威尔。

负责人在夏延说出杨的名字的时候,就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位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旋即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他从身后巨大的文件柜里搜寻了一番,又几度核查名单,最后把那份死亡证明递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个小伙子是个硬骨头,腿脚已经很差了,但是还是坚持每天扶着栏杆自己尝试走路,管都管不住,大概半年前,他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是头着地。”

从负责人说出这段话开始,利威尔就一言不发。

夏延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不该这么贸贸然地带利威尔过来,疗养院一定给作为杨资助人的欧格尼家发过信函,但一定是被下面的家臣当成了无关紧要之物匆匆处理了。

她气势都弱了一半,轻声地应答负责人。对方向他们致以悼念,然后转身去取杨的遗物。

德里安或者谢尔盖,他们总得有一个人挨骂。她心想。

夏延偷偷看了眼利威尔,但利威尔却正好转身走去了门口,他站定在门外,掏出了自己的烟盒。夏延局促不安地跟在后面,冒出来一句:“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他说。

“我以为我能照顾好他。”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着照顾别人?”利威尔瞥了眼夏延,说:“杨就是那个性格。”

夏延知道他是个多重情重义的家伙。当初就是因为杨被罗伯特议员当做人质送来地面,利威尔才被迫接下了议员的委托,最后还因为这个进了调查兵团。

“他只是喝不到你请的马天尼了,”利威尔说:“但我替他喝过了。”

杨的遗物很快就被负责人送了过来。那个没什么分量的包裹里,除去一些日常用物,还有一些已经写上了以调查兵团为目的地的空信封,利威尔沉默着将那些空信封都看了一遍,而夏延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那个木盒子里全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只言片语。有利威尔被称作人类最强士兵的报道,也有壁外调查的详细进展,还有夏延·欧格尼作为女公爵活跃的片段。

是啊。不管是利威尔这个名字还是夏延这个名字,一旦出现在报纸上,他们曾经的同伴一定会知道这就是他们的吧。杨一定也知道了,那个带着垂纱帽遮去面容、与他对话要通过侍卫传信、当时还是一只身不由己的金丝雀的贵族女人,其实就是夏延。

夏延一张一张地把那些剪报翻阅了一遍,一字一句地将上面的语句默读了一遍。她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击倒了——在她和利威尔两个人都在朝不保夕的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曾经的同伴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通过报纸了解他们的行踪,通过剪报保留他们的印记。

她总是很怀念自己在地下街的那段时光,而此时此刻,她的怀念也正是这份悲伤的由来。

夏延·欧格尼抬起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但她的声音已经颤抖了,她说:“原来我们这些年这么有名呀,报纸老刊我们。”

利威尔不说话,他站在屋檐下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身上散发着凝滞的沉重,他的黑发微微垂落,蓝灰眼里浮动着难言的情绪。

他过了很久才吐出来一句话。

“我没回过杨的信。”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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