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这些礼物和卡片之前，夏延·欧格尼几乎忘了利威尔那张脸其实是一张颇具吸引力的存在。

在调查兵团里负责收揽信件和包裹的查理，此刻正愁眉苦脸地立正站在欧格尼女公爵的边上，他看着这位有名的贵族托着腮坐在椅子上看那一张张还带着香气的卡片。查理并不认为此刻她嘴角的笑意看起来有多友善。

欧格尼家主一大早就造访了收寄室，她来找自己家臣给她寄来的东西——似乎是什么重要的请柬，她等不及查理将所有东西分门别类再给兵团里的几个领导送过去——但负责这些东西的查理暂时离开去吃早饭，守门的士兵亲切地邀请了夏延进去坐坐。

这也就造成了现在有些一言难尽的状况——每周都有民众寄给利威尔士兵长的慰问包裹，还都是女性寄出的，似乎调查兵这样危险的身份，配上兵长那张绮丽却阴沉的脸，总是引得女性们的无限遐想。

欧格尼家主和利威尔士兵长的事情调查兵团里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也不甚言说——他们俩自己尚且不提及什么，谁又会当着这两尊阎罗的面谈起他俩的关系呢？

但查理以勤杂人员的身份在兵团里混迹这么多年，不是什么不识眼色的家伙。

从欧格尼家主入驻调查兵团开始，他就学会了妥善处理这些寄给士兵长的慰问包裹——只要兵长不亲自来拿，他就绝不送上门去——因为这个，他已经处理了不少发霉的饼干和红茶，虽然这些坏了的东西不昂贵却也不便宜，但查理都硬着头皮处理掉了。

失算了，失算了，没算到欧格尼阁下会自己来收寄室，而数量不少的慰问包裹正好就摆在她面前的架子上。查理一顿早餐的功夫，回来的时候看见夏延·欧格尼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扫视那些言辞间充满少女仰慕之意的卡片，他几乎要吓得心脏骤停。

此刻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边上等欧格尼家主发话。

“辛苦你，查理。”夏延抬起头来，噙着一丝笑意把那些卡片拨到一边，说：“我家臣寄给我的信件在哪？都是寄给利威尔的，我确实没找到我自己的那份。”

查理闻言，如梦初醒，他手忙脚乱地转身跑去今早刚刚送到的那一堆信件和包裹里搜寻了一番，然后抽出那张印着金色雄狮印章的信封双手呈递到了夏延的面前。

她接了过来，道了谢，说：“他这么多东西，怎么不见你送？我记得除了普通士兵的东西，你都会给大家送到办公室的嘛。”

查理头皮发麻，支支吾吾了半晌说不出句话来，夏延笑着说放松放松别紧张，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夏延·欧格尼没来吃早饭。

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奥路欧率先看了眼自己的老大，试图从他常年透露出不耐烦的脸上找出点不对劲的端倪——他们俩没吵架吧？——直到利威尔抬起头冲他的长久凝视露出了一个带着疑问和凶狠的目光，奥路欧也什么都没看出来。

倒是佩特拉勇于直接将问题问出口：“今天怎么不见夏延阁下？”

“指不定是睡过头了。”利威尔这么说了一句。

早饭后，看着自家老大去打包了一个黄油面包揣上，奥路欧才总算松了口气。“没吵架没吵架。”他嘀嘀咕咕着喝下了碗里的汤。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可以的话，奥路欧真想祈求上天保佑这两尊阎罗心情舒畅交流无碍永不吵架，好让他不要在对练时被火气正盛的欧格尼阁下或者利威尔兵长暴打。

利威尔推门走进夏延的房间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家伙确实没有睡过头。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窗帘已经拉开，桌上摆着封打开的信件。

不是很想错过早训时间的利威尔干脆走上前去，把黄油面包放到了她的桌子上，他的目光一瞥，却正好看见了那封打开的信件上那硕大的家徽纹章和邀请人姓名。

“夏延·欧格尼女公爵殿下：诚邀您参加肯特公爵夫人及伯纳德·肯特少公爵举办的家宴。”

哈？

就算不懂贵族那一套，但强调了少公爵名号的家宴邀请函怎么看都透露出一股诡异之气，更何况这个肯特家族的肯特公爵，还是王政的一员。

这他妈是场相亲吧。利威尔的脑袋里迅速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王政几次给夏延下套夺她性命都失败了，看来他们这次决定采取迂回策略，拿夏延的女性身份做文章——让自己的妻子通过贵族社交的方法，促成一段自己儿子和欧格尼家主的姻缘。虽说是姻缘，但更应该是场交易，看来对方对自己的筹码信心满满，只等着夏延本人赴宴。

利威尔很难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他有点想把他刚刚放下的面包拿起来给门口的流浪狗加餐。

刚冲完澡的夏延对自己房间里突然多出来的人有点惊讶，她头上还盖着毛巾，额头上还挂着水珠，于是她敲了敲自己打开的房门。

利威尔转头看了她一眼，他一言不发，只是抬脚想离开这个地方赶去早训。

已经看清了自己桌子上的面包和信件的夏延一把拦住了他，一边拦一边嘀咕：“哎呀，这算什么，你也不看看你收到的那些玩意儿……”

利威尔不说话，只看着她。夏延想起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些卡片，不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他这张脸，从他那双鹰隼般的蓝灰眼开始，一路过他的鼻梁到他的嘴唇，再仔细看了一遍他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和透露出苍白的肤色。

“确实，”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挺‘绮丽’的。”

“你在说什么鬼话。”利威尔一把掀开她拦住自己的手臂，但夏延却反拽住了他的袖子。

意识到了利威尔的不愉快，夏延也是照样一副毫不退缩的样子，她带着几分狡黠抿起嘴角，冲他眨巴眨巴自己漂亮的日落眼，对他说：“亲爱的士兵长大人，要不然您陪我赴宴去吧？”

“哈？”利威尔立马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我这可是要进王政的老窝啊，您就这么放心我不会被他们围杀？”

王政怎么会在宾客云集的自己家宴会上在众目睽睽下围杀欧格尼家主？利威尔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知道夏延不是个傻子，肯定知道公爵夫人这次宴会邀请她的意图——王政再怎么着也是要面子的，真的会在他们自己夫人举办的社交宴会上动武吗？

他皱了皱眉——这让夏延再一次认识到他确实长得蛮好看的——然后他从对方的手里把自己的袖子拽了出来。

他们俩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夏延没再拽他，只是冲他歪了歪头。

“可以。”利威尔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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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利威尔确实不喜欢贵族的社交晚宴。

肯特公爵府前处处衣香鬓影，虽然几年前跟着埃尔文参加过夏延的公女回归宴，但利威尔还是因这如同另一个世界般的场面而感到不适。

更别说他身边的夏延了。夏延穿着米色的天鹅绒长裙，挽好的漂亮发髻里穿梭着宝石链子，她头饰翎羽，长裙曳地，橙红的日落眼在灯火中闪烁着灼人的光彩，她今天一副高贵典雅的贵族女人模样——但利威尔知道她肯定在什么地方藏了把匕首。

门外的男仆接过了夏延递过去的邀请函，并瞥了眼她丝绸手套上带着的金色雄狮戒指。

最后，男仆恭敬地向夏延行礼，却提醒她侍卫只能留在门外，同时看了眼利威尔。

“喔，不知名的男仆先生。”夏延笑得眉眼弯弯的：“您见过哪位涉足军事的大人不带士兵进晚宴的？你也知道，我姓欧格尼，带个调查兵团的士兵不过分吧？”

到敌人的老巢来，她没跟利威尔一样穿军装并且在袖子和军靴里塞好匕首就不错了。夏延·欧格尼笑意盈盈，但眼神里却闪着坚决和胁迫的光泽。

男仆只好作罢，他闭嘴弯腰恭请了夏延和利威尔入内。

“真无语。”酒过三旬之后，夏延捏着香槟杯侧头悄悄地对利威尔说：“怎么全是别人来跟我打招呼，邀请我来的主人公们还搁那儿和别人谈笑风生。”

“谁知道他们在摆什么狗屁架子。”利威尔说，他看了眼远处人群中的肯特公爵夫人和肯特少公爵。

夏延觉得肯特母子俩就是故意晾着自己的，恐怕他们这么做是想杀杀自己的锐气。

肯特公爵夫人的脸就像面具，她谈吐优雅，举止得体，但却在行径之间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而她的那个儿子——夏延今天的相亲对象肯特少公爵，则是一副瘦弱苍白的少年模样，他碧蓝色的眼睛从来不停留在什么东西上面，他那双游离不定左顾右盼的眼睛，时不时地会落在夏延的身上，然后迅速地挪开。

利威尔有点不耐烦了，他知道夏延肯定也是这样。果不其然，他看见夏延把喝空了的香槟杯放回侍者的托盘上，然后拿高跟鞋躁动地踩了踩柔软的地板。

“我现在正在努力克制自己骂脏话。”夏延说。

“我已经在骂了。”利威尔面无表情地说：“要么去拽着那个该死的少公爵的头把他拉过来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也不是不行。”夏延说。

似乎是终于注意到了夏延和利威尔的两道危险的锐利视线。肯特公爵夫人终于让自己的侍从行动了。

“欧格尼女公爵殿下，夫人请您往后厅的小间一叙。”侍从来到夏延的面前，这样恭敬地说道。

侍从想拦住紧随夏延的利威尔，但他被他们俩同时带着凶狠瞪过来的目光吓得一个哆嗦。于是侍从闭嘴不说话，只在前面引着他俩去后厅。

大厅里的喧闹被一扇门隔绝在了他们的身后，小间的走廊前站着一整排带剑的侍卫。夏延微微挑了挑眉，和利威尔对视了一眼。

恐怕真是鸿门宴。虽然一开始只是想逗利威尔玩儿，但没想到带利威尔来居然真的成了双重保险。

侍卫带着果决伸出剑鞘拦住了利威尔，利威尔冲夏延抬了抬下颚，问她是否要踏进去，夏延不动，她冲他点了点头。他们双方不曾言语，但都已明了对方的意思。

夏延独自踏入了那个小小的会客厅里。肯特公爵夫人和肯特少公爵已经坐在了她的对面，她们正襟危坐，身后还立着两个侍卫，倒是夏延有些漫不经心地坐下了。

“肯特公爵夫人殿下，搞这么大排场，看来您也知道我不太好惹？”夏延说。

“还请不要想多，我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公爵夫人说。

“跟您不一样，我的时间很宝贵，请您别跟我寒暄，长话短说就是了。”夏延完全不想理会她那套贵族做派，她的耐心已经在等待中磨去了大半。

多萝西·肯特皱了皱眉，她并不喜欢面前这个明艳的年轻女人，她觉得夏延·欧格尼像把锋芒毕露的尖刀一样，带给人惶恐不安的感觉。但她却不得不让她成为自己的儿媳，无论是出于丈夫的意愿，还是自己儿子的意愿。

“我希望您与我们家族联姻，想必您也知道，我的丈夫是王政的一员，而王政非常希望抹消您和您身上的危险性，但夺去您的性命并不是什么上上之策，与您联姻倒是个中和的好方法。”多萝西·肯特说。

“夺去我的性命不是什么上上之策？”夏延笑了：“是杀不了我才选择和我联姻吧？你们说话真好听。”

多萝西·肯特有些无法忍受夏延的直白的阴阳怪气，她把早已准备妥当的文件递到了夏延的面前，说：“您可以先看看我们这边的诚意，我们不止可以担保您的性命，还可以给您许多不错的交易条件。”

闻言，夏延·欧格尼收起了她的笑意，她冷冷地注视着对面的多萝西·肯特，说：“你让我相信一个无数次试图夺走我性命的家族，现在坐在我面前对我性命的担保？”

一边一直不曾言语的肯特少公爵开口了，这个瘦削的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某种迫切：“您可以相信我的担保。”

在夏延露出一个带着嫌恶的表情时，她想说的话已经昭然若揭——你他妈谁啊你就担保？

“我们见过，年幼的时候，在欧格尼家族为您举办的生日宴会上，您替我捡起了我的胸针。”肯特少公爵的眼睛里闪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芒。

夏延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她突然有点语塞，她看着对面的肯特少公爵突然神采奕奕的模样，着实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肯特少公爵急急忙忙地补上：“是我请求父亲答应这次邀约的，我一定会担保您的性命，请您放心，只要您愿意嫁给我……虽然我现在还是个不成器的，但我一直都有在学习！”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夏延·欧格尼尽量实施的宗旨。她无法否认对面的少公爵的确一副赤忱真心的模样，但这只让她觉得现状更加棘手。

夏延揉了揉眉心，然后把那份文件递了回去，她说：“我来不是为了和你们交易，从一开始我就准备拒绝这桩联姻。”

“你认为跟我们和解不如跟我们为敌？”多萝西·肯特说。

“我不想把自己的下半生葬送给一份和解书。”夏延说：“我有我爱的人，我想共度下半生的对象不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公爵。”

片刻的沉默后，少公爵的脸上露出了失魂落魄的表情。

而公爵夫人冷冷地说：“看来无法跟您和平地达成协议了，夏延·欧格尼阁下。”

夏延身后的两个侍卫突然一同摁住了夏延的肩膀，她感受到了这两双手透过天鹅绒布料传来的力度。她抬起显露出几分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对面的少公爵和公爵夫人。

“在地下街流浪十年的女人或许并不珍惜女性坚贞的可贵，就算不是您的第一次，但我们毕竟需要的只是一个名头。”对面的多萝西·肯特终于原形毕露，她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来。

已经明白了她要用什么下三滥手段的夏延低下头沉默了，她双手交握在自己的膝盖上，突然冷笑着说：“你们真是恶心到突破我的底线。”

下一秒，她身后侍卫那两只紧紧摁住她肩膀的手，就已经被夏延伸手握住甩开，她瞄准其中一个侍卫，一把卡住他的手臂向反方向拧去——在他的手臂发出折断的清脆声响的瞬间，所有人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狂狮一直都不是徒有虚名的。

还没完，紧接着，她回旋抬脚拿自己尖利的高跟鞋底踹向另一个侍卫的脑袋，这一击够猛够狠，对方直直地倒下了。

多萝西夫人身后的侍卫们立刻上前将自己的主人挡在身后，而少公爵也慌慌张张地试图保护自己的母亲，他还念叨着“我们再谈谈吧！夏延阁下！”

狭小的房间内，侍卫开始抽出自己的长剑。夏延·欧格尼掀起裙摆一脚踩在面前的茶几上，她抽出了腿上藏着的匕首。在侍卫挥剑的瞬间，她敏疾的身影一闪而过，匕首带着锋芒划破了面前侍卫的咽喉。

血花四溅的瞬间，狂狮的目光带着骇人的杀意对视上多萝西·肯特。

身后的门外也传来了骚动声，随着门被突然撞开的轰响，一切嘈杂的声音都传进了这个小间中——一个侍卫从外面被扔进了进来，门帘上的珠玉正在叮当落地，香盘里的香料也已经洒了一地。

刚刚才拿身边那个试图阻拦自己的侍卫撞开门的利威尔已经站在了门口，他拨开面前正在掉落珠玉的门帘，拿自己带着怒火的阴沉目光扫向室内。

肯特少公爵慌慌张张地想去拽住夏延拿着匕首的手，但利威尔的眼中眸光一闪，他抬起腿，他的军靴已经砸在了肯特少公爵的胸口，接下来是一个带着风声和力量的右摆拳，直中少公爵的左脸。

这两击下去，那个原本就显得有些瘦弱的少公爵已经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夏延拽起利威尔的手，一路向外跑去。

他们一路撂倒狭窄走廊两边的侍卫，鲜血沾上夏延的长裙，但她已经无暇顾及更多，她一脚踢掉自己的两只高跟鞋，俯冲借力跳上侍卫的肩膀，然后毫不犹豫地划开了他的颈动脉，在她跳回地面的时候，隔壁的两个侍卫也已经被利威尔卸掉了肩膀。

肯特家的侍卫没有一个是利威尔和夏延的对手，他们撂倒这些侍卫比撂倒调查兵团的士兵要轻松百倍，在整个过程中，他们都只是在瞬间捕捉对方的破绽，然后瞬间击倒对方而已。

他们回到了宴会厅上，夏延海宝蓝的耳环丢了一只，此刻她的左耳空空荡荡，她赤着脚，裙底和丝绸手套上都沾着血液，匕首被她反手藏在手臂下，她带着笑意和每个向她投来奇怪目光的贵族问好——已然微醺的人们似乎没怎么意识到欧格尼家主身上的异样。

但皮克西斯就不一样了，他那军人的敏感神经立刻让他注意到了快步疾出的利威尔，这个有名的调查兵眼中满含杀意和怒火，而他身边的欧格尼家主也是同一副表情。这两头野兽一副刚杀出重围的样子，实在很难不引起他的注意。

但夏延·欧格尼居然还能从侍从的托盘里拿出一杯香槟冲皮克西斯遥遥一敬，她抿下一口，然后把酒杯放回托盘中，对皮克西斯说道：“总司令，你不会喜欢这里的酒。”

她没有等皮克西斯的回应。利威尔回头看了一眼夏延，夏延立刻伸出手回握住了他递过来的手，他们俩一起跑向了大厅的正门。

调查兵团的军装和沾染血色的礼裙彻底消失在了皮克西斯的视野中，他笑了起来，端起酒杯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遥遥回敬。

怒踹情敌（兴奋到抖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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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