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带着满腔怒火犹如陷入某种偏执状态般不断大喊:“太慢!”的时候开始,奥路欧就隐约明白了夏延为什么会不断地抽出新的刀片尝试砍破女巨人结晶化的后颈。
欧格尼家的剑术以一剑了解性命的快和稳著称,他们都见识过夏延的剑有多么果决凌厉,也见过她在调查兵团繁重的训练结束之后独自练习剑术的模样。
夏延·欧格尼可以沉默着站在阴影中独自素振一千次她的剑,她的素振从第一次开始到最后一次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恐怖——似乎如何精准地完成一次完美的挥剑已经成为了她身体中的一部分——所有人都觉得她不是个正常人,无论是从身体素质还是那强大的精神力上来说。
对剑术的偏执深深地印刻在她的骨髓里,某种没人知道的诱因促使着夏延对她完美剑术的偏执。
每个被她喝空的酒瓶都没有逃过被她一剑挥作两半的命运,韩吉认真地怀疑过,夏延也许是个不需要用**的黑金竹刀片就可以砍去巨人后颈肉的人。
但她此刻真的像发了狂一样不断尝试着以刀片攻击那不可能攻破的巨人后颈时,反倒让奥路欧产生了一种恐惧的震颤——这是连夏延·欧格尼都无法用刀砍裂的结晶化巨人后颈,而夏延本人的偏执和疯狂也在这个时候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已经不顾生死了,就连刀片耗尽都阻止不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奥路欧认为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
在回城的路途上,调查兵团暂时停住奔驰的步伐开始修正行进轨道,到了这个时候,夏延·欧格尼都还没醒过来。
利威尔确认了一遍她确实是除了双手上被刀柄磨坏的伤痕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外伤,于是他问奥路欧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晕过去的。
奥路欧沉默不语地把目光放向远方,看见他这副样子,利威尔就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事实也正如利威尔所料,是奥路欧发动了一次充满勇气的袭击——他从女巨人的正面脖颈前把陷入偏执和狂暴的夏延一把捞了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拿剑柄敲晕了她。当时她的刀片都已耗尽,如果奥路欧不救她,她肯定会死在女巨人的手中。
这对奥路欧来说实在太需要勇气了。女巨人是个怪物,夏延·欧格尼也是头不折不扣的猛兽,从女巨人面前救下夏延需要勇气,敲晕夏延则需要更大的勇气。
更要命的是,奥路欧敲了夏延两次都没把她敲晕,她甚至一个肘击狠狠砸在了奥路欧的胸口,直砸得奥路欧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办法,只能龇牙咧嘴地喊了一嘴“兵长你终于来了!”这才让夏延彻底分了神,最后一下他用了十足的力道,他几乎有些担心夏延会直接被自己敲出脑震荡来。
但这头野兽总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等她醒了,我不会被她揍到得在床上修养十天半个月吧。”这半天时间里所经历的事情已经足够让奥路欧陷入失神与沮丧,但他还是这么问利威尔。
“……不会。”利威尔回答了他,他看了看奥路欧,少见地表现出了欲言又止,最后他说:“她会请你喝酒,我指的不是把你喝进医疗班的那种。”
奥路欧苦笑了一下。
他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要和夏延说的了。
他原本准备告诉夏延,前几天他在训练中失魂落魄,是因为佩特拉说她无法确认自己对奥路欧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爱,而他在路上想跟夏延说的,是佩特拉终于在这次壁外调查前收下了他那枚廉价但真诚的戒指。
如果他把这个事情告诉夏延,他断定对方一定会一边嘿嘿地笑着揶揄他,一边去叫德里安订几箱好酒送给他。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他无法遏制自己想起佩特拉,他时常想起他在街巷游走时听街头艺人弹着班卓琴唱的诗句:“爱情,众水不能熄灭,大水也不能淹没。”
“我们所有人都在向死而生,”在某次酒局上,夏延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死,如果我死了,我也只是不在了。”
“可是我们会在,兵长也会在。”奥路欧说。
那天,往嘴里一口气灌了小半杯伏特加的夏延最后说了什么来着?
“这才是最残忍的。”她这么说。
可是这样的事情,居然率先落到了奥路欧的头上。他有时候怀疑夏延或许是个巫女,她对命运总有种奇妙的预感,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不能归于那些玄之又玄的理念,夏延·欧格尼只是被命运玩弄惯了而已。
夏延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了,调查兵的回城队伍已经抵达了兵团,德里安率先出现在她的面前,却因为她阴沉的脸色立马闭上了嘴。
她扶着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下了马车,而利威尔正好从马上下来,他们俩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夏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瘸了?”
明明他在下马的时候根本没拿左脚着力,但夏延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利威尔没回答她,只是开始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烟盒,最后对她说:“勉强还能去牢里捞你。”
这句话,足以让夏延意识到这次女巨人捕捉作战的失败。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沉了,但她伸出自己的双手在利威尔的面前停滞了一会儿,最后问他:“我背你?”
利威尔果断地拒绝了她,但夏延·欧格尼刚刚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她直接一把拽过利威尔的手臂把他往自己的肩膀上揽——这时候利威尔倒是对她不同于普通女人的身体素质咬牙切齿起来了——然后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想把他背起来,利威尔直接反手转身脱离了她的控制。
“哎呀,”她看起来有点苦恼,或许是刚从昏厥中醒来,轻易地就露出了些许埋怨的表情:“受伤的人就不要这么好面子了嘛。”
最后,谁都没有拗过对方,他俩各退了一步,夏延是扶着利威尔回的他的房间。她似乎对照顾伤者这件事情颇感兴趣——或许是因为利威尔这种似乎永远不会受伤的人居然受伤了——她勒令他在房间里呆着,然后跑去端了晚饭和碘酒来给他。
他们彼此都没谈接近全灭的利威尔班,夏延只是从房间里取出了她存的伏特加,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给利威尔倒了一杯。
她举起酒杯敬了敬窗外的夜色,利威尔知道她在心中真正想要奉上这杯酒的人们是谁。虽然他经常说她喝酒喜欢瞎敬的姿态很贵族,但这次他也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冲窗外抬了抬手臂。
他们就这样坐了一整个晚上。他们喝空了夏延带来的所有伏特加,烟也抽空了两包。当夏延把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透明液体一饮而尽的时候,黎明已经快要到来了。
他们相拥而坐,夏延久久地把头埋在利威尔的肩颈上,最后转头看了眼窗外被逐渐染亮的深蓝色夜幕。
“要记得来牢里捞我,”她喃喃道:“不只是明天或者后天,只要你没死,我就一定会找到你,所以你也要来找我,别让我一个人。”
利威尔替她抹去她眼角的那滴泪水,对她说:“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