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硬币

“你拦我,是因为你认为欧格尼家对调查兵团大有用处,夏延可以死,欧格尼家不可以倒。”

面对利威尔的质问,埃尔文久久都没有做出回答。

但利威尔还在继续质问他:“她是不是告诉过你,就算她死了,分家子嗣或者德里安也会继承爵位,然后在扎克雷的帮助下继续支持调查兵团?”

“是。”埃尔文总算把这个字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很早就想办法从她嘴里,把她给自己死后做的一切准备都套出来了,埃尔文,回答我。”

面对怒不可遏的利威尔,埃尔文还是回答了他:“是。”

那是好几年的事情了,正是乌兰·特尔内拉刚刚入伍的时候。

在夏延·欧格尼因为壁外调查而身受重伤的时候,埃尔文就带着“你不能再参与壁外调查”这种话试探过她了,而结果完全如他所料——就算夏延死了,只要欧格尼家不倒,那么调查兵团就还是会继续受到这个大家族的帮助。

利威尔从椅子上倏然站了起来,他的左腿还隐隐作痛,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扶了一把椅子蹒跚地走到埃尔文的面前,拿他满含怒火的蓝灰眼看着埃尔文,一字一顿地问他:“你来告诉我,埃尔文,我可是因为信任你所以真的就这样让那群该死的宪兵把她带走了,你来告诉我,夏延究竟会怎么样?”

“她会死,”埃尔文说:“她不管怎么样都会死。”

“就算我们在史黑斯特区把那个叫亚妮·雷恩哈特的女巨人成功抓到手了,她也会死?”

“对,就算我们成功,接到消息的中央宪兵也会在赦免文件下来之前立刻杀掉夏延·欧格尼,然后对外宣称她畏罪自杀,因为她确实是王政的眼中钉。”

“你他妈是在告诉我,”利威尔从牙缝里吐出了这句话:“我刚刚就这样看着她去送死了?”

埃尔文不作回答,他只是看着利威尔,最后他缓缓地说:“现在已经是早上了,对我们的传召马上就要抵达,而我们在史托黑斯区的作战也就要展开了。”

“你他妈还在让我不要去救她!”利威尔一掌拍在了埃尔文面前的桌案上,桌面上的茶杯立刻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红茶从杯口流溢出来,在桌案上蔓延出一滩红色。

“她已经踏上了那条路,夏延·欧格尼脑子转得一直都很快,她也知道自己会死,但是她也不想让欧格尼家就此背上反王的罪名,她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完成自己的信念。”

“你们两个都在骗我,”利威尔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你们两个都他妈在骗我!一个自己上赶着去送死,一个送她去死!”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脱掉了自己为了觐见穿的那件黑色外套,转而开始抓起立体机动装置往身上套,但埃尔文却在身后怒喝了他一声:“你是个士兵!利威尔!”

面前那个身影停滞了一会儿,利威尔感受到那种熟悉的头疼感再度纂夺他的神经,但他一咬牙,倏然转过身来,他用一种埃尔文从未见过的目光凝视着埃尔文,说:“你永远不会爱上一个人,埃尔文,你用你理性到毫无感性的思维控制着自己的行为去完成自己的信念,这他妈是我追随你的原因,我这条命可以为你付出,但夏延·欧格尼不行。”

整个房间顿时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死寂之中。埃尔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坐在桌前看着利威尔,米克推门而入看向埃尔文,用目光询问他是否要阻止利威尔,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直到利威尔检查完自己的刀片和瓦斯,埃尔文才终于对米克摇了摇头。

米克迟疑着站在门口没有动,利威尔对着堵着门的米克,从喉咙中狠狠地吐出来一个“滚”字。

而埃尔文也终于说话了,他从始至终都是一副表情,他说:“让他去吧,米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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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硬币被抛甩碰撞的清脆声音里,夏延睁开了眼睛。

在这个地下监牢的黯淡烛光中,她看见肯尼·阿克曼坐在了她的对面。

这家伙还是带着他那顶宽檐帽,以一种和利威尔极其相似的痞子姿态坐在夏延的对面,意识到夏延的醒来,他在烛火中抬起自己的眼睛看向夏延。

夏延意识到,她的痛感消失了。她看向自己的手臂,发现上面的铁钉已经被人拔了出来,而桌前的银碟里横七竖八地摆着那些沾着血迹的铁钉,还有一根用过了的针筒。

“给你打了针止痛药,我不至于像那些狗屁研究员一样整什么药物试验。”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肯尼·阿克曼这么对她说,他指了指碟子边上的那瓶酒,补了一句:“威士忌,廉价货。”

已经不再担心敌人会对自己做什么了的夏延伸出僵直的左手去把那瓶酒取了过来,双手有些不听使唤,但她还是拧开了那瓶威士忌,然后毫不顾忌地往嘴里灌下去小半瓶,在酒的灼热逐渐使她的头脑放松下来之后,她眯着眼睛看向肯尼,问他:“有烟吗?”

肯尼乐了,他摸出烟盒和火柴扔给了夏延,看着对方颤颤巍巍地点燃烟草。她的手臂还在流血。

“你看起来不像是来负责审讯我的。”她吐出这句话来。

她心如死灰,但脑子却还在控制不住地运转着,这很奇怪,似乎她活的这二十几年都是在教她如何在心死的时候依旧思考下去。

“阿克曼族本就手握真相,你知道多少真相我并不在乎。”肯尼还在抛甩他的那枚硬币,他翘着腿,甩出这句让夏延有些不明所以的话来。

明明之前还是互相对付只想杀死对方的敌人,虽然现在的自己一副惨样,但居然和肯尼·阿克曼坐在面对面喝酒,这让夏延感觉有点微妙。

“我们来玩个猜测命运的小游戏吧。”肯尼一把接住他正在抛甩的硬币递到夏延面前,向她展示了那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如果是花面,你会在这个鬼地方等死,舍身成仁保全你的家族,如果是字面,你会回到调查兵团见到那个臭小子。”

“我不信这些,”夏延看了一会儿那枚硬币,然后把目光挪到了肯尼的脸上,她声音沙哑,但神情平静:“如果这种随机的赌博可以决定一切的命运,那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这么多难以抉择的抉择。”

“谁知道呢,”肯尼说:“但是这可是一个可以让你重新踏上另一条路的机会,而不是只能坐在这个鬼地方等着被萨内斯折磨至死。”

廉价烟草的烟雾灌入肺部,虽然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但受伤的身体却自己做出了反应——夏延剧烈地咳嗽起来,但她没有扔掉手里的烟。

她不回答,于是肯尼就在烛火中注视着她,很久他才开口说话。

“命运是个很玄乎的东西,我听说过一个政客的故事,他俘虏了自己的政敌,在决定是否杀掉那个政敌的夜晚,他做不出选择,所以他就是用抛硬币来做出决定,但他抛出了杀掉政敌的那一面,他内心不想接受这个结果,于是他抛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整个晚上他都只能抛出杀掉政敌的那一面。”

虽然不想参与这个游戏,但夏延确实对这个故事的后续有些兴趣,她问:“然后呢?”

“然后他杀了自己的政敌,最后他死于政敌簇拥们的复仇。”肯尼说:“所以说命运是个戏剧性的东西,倒不如说,他杀掉政敌再被人杀死,更像他已经注定的命运。”

夏延笑了,但她却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于是她捂住嘴遏制自己的咳嗽,却把手上的血迹抹到了自己的脸上,等到呼吸平静下来,她对肯尼说:“那就来试试吧。”

肯尼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又升腾起了夏延最熟悉的那种狡猾之意。他站了起来,将那枚硬币捏在手中,重复了一遍游戏的规则:“花面,你死在这里,字面,你会回到调查兵团。”

夏延用目光示意他继续,她手中即将烧到尽头的烟灼伤了她的手指,但她就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地凝视着肯尼手里的那枚硬币。

肯尼轻轻翻转手腕,硬币飞速旋转着向空中跃起,银色的边角在微光中闪烁,在这个瞬息,一切都是无声的,除了肯尼伸出双手一把将硬币拍停在手中的时候发出的闷响。

他们用目光对峙,夏延看着肯尼,肯尼也看着夏延,他们一个微微蹙起了眉头,另一个还是带着他狡猾的笑意。

肯尼抬起了自己覆盖在硬币上的左手,他用右手托着那枚硬币,将结果送到了夏延的面前。

在暗淡的烛火中,夏延眯起眼睛看向了那枚硬币。

这枚新铸的钱币上刻着弗里茨王的头像,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夏延知道,另一面才是刻着王名和钱币价值的字面。

结果是花面。她会死在这里。

“看,抉择出现了,”肯尼还是笑着在问夏延:“怎么样?”

夏延开始大笑,她扔掉烟头,颤抖着抓起酒瓶将剩下的那瓶威士忌统统喝入胃中。肯尼早已替她解开了镣铐,所以她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这个瞬间,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看着肯尼·阿克曼,然后掰出自己戒指上的刀片,猛然刺向了自己的颈动脉。

但肯尼一把制止了她,他紧紧攥住了夏延试图自刎的手腕,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已经完全褪去,剩下的居然是一副来自长辈般严厉的冷然。

他喝止夏延,然后问她:“好好想想,你为什么在流泪。”

夏延愣住了,她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抹到了一片冰冷的泪水。

不为什么,因为在看见硬币的时候,她意识到她不想死,她后悔了,她是真的很想再见到利威尔。

这下,肯尼放开了她的手腕站回原地,他说:“重要的不是硬币的结果——谁会真他妈拿硬币决定自己的命运啊?都跟那个傻子政客似的?重要的是看见结果的瞬间,你会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而人其实都是贪心的。”

肯尼把硬币放回兜里,他看着面前无声落泪的女人,继续说:“从接受这种无厘头的赌局开始,你就已经输了,这证明你确实还想活着。”

眩晕感使夏延跌坐回椅子上,她扶着自己的脑袋试图让混沌的思维清醒一些,但手掌间的血腥味却加重了她的混乱。

但是事到如今,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就算受伤的利威尔想来找她,他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哪里,就算拜伦和德里安的脑子转得再快,也没法搞到中央宪兵分布墙内的监牢位置。

这个时候,肯尼·阿克曼抓起一件斗篷扔到了夏延的身上,这打断了夏延的思考。他看看夏延,说:“赶紧套上,老子的时间很宝贵。”

夏延停滞了一会儿,等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她露出惊愕的表情看向肯尼,但肯尼现在倒是不看她了,他对着牢房深处的阴影说:“你母亲和我是一个姓氏,她本该叫艾琳·阿克曼,是阿克曼族遥远的分家的后代。”

“她婚前也不姓阿克曼。”夏延说。

“哈……她们那一分支很早就非常成功地隐姓埋名了,但是看看你跟你妈这种身体素质和不像人的身手,知道点什么的人都能意识到你们是怎么回事。”

夏延开始艰难地套上那件斗篷,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肯尼:“那利威尔呢?他跟你是一个姓吗?”

肯尼开始拉开牢狱的铁门,在一片叮当作响的铁索声中,他停下脚步看向夏延,说:“是,他姓阿克曼,但他不是我儿子。”

止痛剂已经失效,夏延前半段还在咬着牙装作什么都没有地跟着肯尼走,但在转过拐角的时候,她的脚步一个虚浮,然后身体和思维都不再受她的控制。

看着跌倒在地上的夏延,肯尼·阿克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心想萨内斯出手确实够狠。他一把拎起重新陷入半昏厥状态的夏延步出牢房,在地下驻守的中央宪兵都被他调离了岗位,这一路他走得坦坦荡荡。

即将走上地面的时候,他听了听头顶的脚步声,意识到自己可爱的副官特劳特·卡特似乎正在跟人言语周旋,肯尼在楼梯口凝滞了一会儿,很快他就笑了。

他推开地下室的门,看都没看来人一眼,直接把手里提着的夏延扔给了来人,然后他压了压特劳特的枪口让她放轻松。

“和这个小鬼对峙你没好果子吃。”肯尼说。

直到肯尼一把摁下特劳特带着疑惑的不敬之词,他才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利威尔。

利威尔想过自己会遇见肯尼,但没想过刚踏进这栋建筑不久就直接见到了他。宪兵团负责押解夏延的那个劳伦斯给他送了封信,信上除了这栋建筑的地址什么都没有,他不关心这是个陷阱还是个好意的馈赠,总之没有任何线索的他的确只能按着信上的地址找来这个地方。

“肯尼。”利威尔将这个名字念了出来。这个曾经以屠杀宪兵为乐的家伙成了宪兵,他老了很多,但确实是记忆中那个离开他的混账流氓。

“快滚。”肯尼只是一脸闲适地给了他这两个字。目前见到利威尔的人就只有特劳特和肯尼自己,所以事态还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他压了压帽檐,又瞥了一眼面前的人,他看他不动,于是补了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快滚。”

我们总有一天会相互对峙,但不是现在。肯尼认为自己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等到那个小不点带着欧格尼家主跃出窗外的时候,肯尼才发现这个臭小鬼居然是一瘸一拐地来的,他有点想笑,但特劳特收起枪,冷冷地问他:“队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这家伙不会真的把自己捅出去的肯尼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哎呀,卡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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