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入宫那年,才十七岁。
那是三月的一个好季节,杏花开得很美,微风吹过,洋洋洒洒就飘满了整片院子,杏树下的苏然手中拿着医术,身形宛若游仙。
也是这样的一个好日子,苏家的院子里面来了一群士兵,老爷子和为首的人交谈,交谈了一番,老爷子点了点头,塞了点钱给官爷。
晚上的时候,老爷子在他的闺房里同他说话,苏然不知事,从小养花学医,只听爹说要嫁给女帝,还不明白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隐约记着老爷子捂着脸,叹息道:
“此后无人间路,一念天上一念地狱。”
就这样,杏花还没有完全落下的天气,苏府中再也没有了那个杏花树下的少年,徐嘉元的后宫中多了一个男宠,宫里人称他为苏公子。
十七岁的苏然是个什么模样,颜青记得不清楚,只隐约记得他与世无争,喜爱穿白衣,身上总是飘荡着一股子药香,其余的,倒真的不能给人留下太多的印象。
徐北北对他唯一的记忆,便是那日小亭落里面,苏然一个人提着水爱护这池边的花草,再然后就是那日中秋之后,他提着月饼去看徐程煜,每一次都是匆匆遇到,又匆匆走过,这样一个可以见面的机会,苏然并没有如同其余男宠一样,使尽了浑身解数,就这样淡然从容。
徐北北感叹说:
“这样的一个人儿,像一株独立的药草,虽不起眼,骨子里面却全是优处。”
可徐嘉元没有这个悟性,她眼中的男人只分为两类,听话和不听话。
楚韫是不听话的哪一类,而苏然便是听话的哪一类。
隐约听过宫里人提及,苏然是男宠中最早的那一批,苏然曾经得宠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徐嘉元给予了他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荣宠,但苏然也没有因此骄纵,反而愿意在深夜里替徐嘉元熬粥,在白天的时间替着她研磨。
那时候,发现徐嘉元夜里面睡不安稳,便亲自给徐嘉元调制了药草燃香,点了香,虽然味道不见得好闻,却的的确确帮助了徐嘉元解决了睡眠不好的问题。
直到后来颜青入了宫里,颜青是个调制香料的高手,徐嘉元喜欢他调的香,这才换下了原来的药草燃香。
徐嘉元性子冷淡绝情,这些苏然细腻的心思,徐嘉元只当是平常,也没怎么在意。
后来宫中陆陆续续来了些男宠,徐嘉元渐渐分了心思,直到后来楚韫的到来,那个人清冷孤傲,宛若一匹极其具有攻击性的猛兽,徐嘉元被楚韫迷得进了心思,便再也没有去宠幸过他。
他其实在宫里面备了许多药材,想帮着调养徐嘉元的身体,可徐嘉元没来,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药草受潮发霉。
后来楚韫和徐嘉元闹矛盾,徐嘉元性情大变,他现在都一直记得那日,徐嘉元一耳光给他扇过来,徐嘉元死死地看着她,说:
“就你?也配长得像楚韫?”
他被囚禁在一处暗室里面,望着天边的阳光,三日过后,等来了徐嘉元的旨意。
他知道他犯了大错,可不是他自己要做的,他也是被权势压着,他以为徐嘉元会顾念着他们的旧情,会想起来他们的欢笑和甜蜜,结果那旨意上明明白白写着:
“将苏然赐予徐程煜,宫寝服侍。”
他笑了,一时间没能站稳,前尘往事忽地破裂而来,他终于问了一句:
“烦请官爷转告女帝,苏然宁死不从。”
他想着,如果女帝真的要如此绝情,他就自绝于此,如果女帝愿意顾念旧情,他无论如何,就算从此失宠,他也永远跟着女帝。
他等到了被送到了徐程煜房间的那一天,都没能得到徐嘉元的回话。
进入皇长女房间的时候,一片死气,他看着紫藤花架下的徐程煜,眉眼轻佻,正侧躺在椅子上面小憩,见到了苏然,只淡淡地说:
“你也是被抛弃了的吗?”
楚韫是徐程煜的未婚夫,苏然是徐嘉元的男宠。
也不知道为何,他看着那个女子,忽然心里面涌出了一股子苦涩,便说:“嗯。”
他看了看四周,虽然亭落的植株全部都俱全,确实一片死气,他走到了井边去提了一桶水,说:
“这是我们的屋子,既然心已死,花就不能死了。”
徐程煜没有说话,闭着眼睛不理他。
其实徐程煜一开始是不接受他的,楚韫能力又强,还是楚家的嫡子,为人也会说一些逗人开心的话,虽然这些话也不能让徐程煜找到安全感,但至少她听着是欣喜的。
可她面前的苏然,瘦瘦弱弱,为人也安静,死死板板的,她叫他去做什么,他觉得不妥,也会拒绝。
徐程煜和他争吵起来,他不敌楚韫那么思维清晰,经常说到一半,就气得憋红了脸,一张脸板的严谨。
徐程煜很不满意他,不过自己也没有资格抉择,便也压下来。
日子一日一日地走,苏然将花养的很好,那紫藤花在苏然的修剪下,新生出了一条枝桠,爬到了别处。
紫藤花要垂下来,如果没有别的东西来支撑,很有可能会因为细密的花穗而折断,苏然说:
“我去接个架子,把这小廊修长一点。”
仔细地研究了一下构造,对照了一下图纸,便开始做了起来。
苏然是个公子哥,哪儿做过这样的粗活,弯竹子的时候,用尽了力气,俩袖子撸到上头,连头上的发带散了也都是被随意一盘,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徐程煜笑了:
“我帮你吧。”
苏然没有让她去,苏然说:
“这竹子锋利,容易刮手,你看着就行。”
修建亭子修了很久,徐程煜给苏然送饭,帮他擦汗,过了两个月左右,亭子终于修建好了,自己修的亭子,自己总是格外爱惜,俩人便开始研究起如何把紫藤花种的更好,也开始种起四周的花来。
一时间,原来死气沉沉的小院子,忽然有了生气,忽然有了一点欢声笑语。
直到不久后,楚韫病逝。
徐程煜遭受到了问责,苏然也同样被敕令,生活费用日益缩紧,明明两个与世无争的人,就又因为徐嘉元而受到牵连。
一个晚上,徐程煜说:“楚韫死了你知道吗?”
苏然不愿意提及楚韫,那是他心中最沉重的伤疤,沉默了许久后,只淡淡地说了句:“嗯。”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徐嘉元总是要抢我的东西,为什么都是皇女,她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我的生死和命运?为什么她抢走了我的东西,又狠弃地将他丢掉?”
那一晚上,徐程煜喝了酒,苏然在一旁看着,也跟着醉的不省人事。
徐北北总以为,当她到来了后,她可以好好地对待自己的皇姐,对待苏然,她以为一切都可以弥补,她却忘了,有的东西烙印在骨子里,不可能抹杀。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弥补,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值得原谅,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冰释前嫌。
她把徐程煜囚禁在院子里面,又把颜青送出去,又激起了苏然那些掩埋在内心深处的东西,苏然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忘了这一切,会安安静静地守着徐程煜,安安静静过完自己这已经被毁掉的一生,会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可他原来还是不可能忘记,纵然后来的徐北北再好,他也再看不见,他的时间已经停留到了他到徐程煜院子里的那一刻,一直都没能走出去。
“此后再无人间路,一念天上一念地狱。”
苏然笑了笑,伸手将自己藏于指尖的毒药放进了嘴里,眼前是一片春回大地,江左风光正好,杨柳依依,杏花随风吹满头,落身如白雪,好一片惬意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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