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白缓缓转身。
他看见刀光映衬着一张似白玉琢就的脸——冷白肤色浮着病态的薄红,眼尾飞霞如碎瓷开片。淡色的唇抿如刃,一颗朱砂痣缀在唇角,随着压抑的咳喘微微颤动,似比血更夺目。
“是你?”
今又白皮笑肉不笑:“好久不见。”
“不久,才过了不到一刻。”**燃收了刀,“以后做事带脑子,不然,可没这么好运了。”
说完,他便拂袖离去。
一股甜腻的味道猛然充盈在空气中,今又白猝不及防的撞了个满怀,呛咳几口。
“小白脸。”他盯着那人的背影,“一个大男人还用这种熏香,骚死了。”
很快到了放榜的日子。
朱雀门下,人流拥堵,符临风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今又白站在靠后的位置,但他个子高,踮踮脚尖便能将榜单一览无余。
他仔仔细细的搜寻着,直至末尾也没能看见自己的名字。
身后有人推搡,今又白被迫往前移了位,碰见被挤到后面的符临风。
“今兄!好久不见。能帮我找找我的名字吗?”
今又白看向榜单,不出多时就找到了。
“你录招了。”
他话音刚落,身前的人一个倒退踩在他脚上,今又白烦闷至极,转身挤出人群。
街上。
“今兄,你还好吧?”符临风和他并排走着,一脸担心的看着他。
今又白没吭声,自顾自的朝酒楼走去。
几分钟后。
“小二,上两瓶烧酒!”
酒上了桌,今又白仰头就灌,吓的符临风急忙抓住他的胳膊:“今兄!”
“哎呀,你烦不烦,一天天都是今兄今兄的喊,我没有名字的么?”今又白一扭头,嘴巴撅起,看他的眼神竟有点委屈。
符临风瞧着他绯红色的脸,大为惊异——敢情是个一杯醉啊。
后来,今又白醉的心智退化,哭着闹着不让符临风离开,都快将他的袖子撕烂了。
符临风无可奈何,只能开了一间房,将他关了进去。
翌日一早,今又白是被渴醒的。
他刚从床上坐起,脑子顿时一片天旋地转。
今又白捶了两下脑袋,试图认清自己身在何处。
“咯吱——”门开了,符临风走了进来。
“又白,我听见你屋里的动静,料是你醒了。”说着,他在桌上放下一碗解酲汤,“来把这个喝了。”
今又白:“???”
咱俩啥时候这么熟了?
我醉酒的日子发生了什么?
“又白?”
今又白回过神,走过去将汤一饮而尽,“多谢。”
“又白,昨日朱雀门也张贴了应试者的策论成绩,你排名第二,真是太厉害了。”
“有什么用?还不是落选了。”今又白落寞的笑笑,忽而想起什么,问他:“当日面试,你可看见了坐在公主旁边的那个男人?”
“旁边……那是宫主啊。”
“不是,一个男的哪儿叫公主?”
符临风瞧着他皱眉的模样,仿佛看见了学院里养的那只大白狗,哑然失笑:“是宫廷的宫,万华宫你可听过?”
今又白虽不是皌川都的人,甚至长在距离京城两千里外的郊县阑州,但他自幼从书中博览天下,知晓之事甚多。
“是皇祖设立的万华宫?”
“正是。只不过今上继位后,万华宫的势头就大不如从前了。”
今又白听师父讲过此事,说来也是话长。
皇祖妘挣二十八岁那年设立万华宫,至六十三岁驾崩,传位于三十二岁的长子妘启。
皇祖所留子嗣也不过两个儿子,二儿子妘盛小长子八岁,于弱冠之年被册封为玉珩王。
妘启自幼聪慧,酷爱读书,不擅武力。
妘盛恰恰相反,成天好求剑道,却在书桌前坐不下一刻钟。
妘启是太皇太后所生,身份尊贵,从出生起就备受疼爱。
而妘盛的存在却不太光彩。
他的母亲莲妃用手段爬上了皇祖的床,才怀上了他。
皇祖事后震怒,本想将她问斩,却因她怀有皇子转而打入冷宫。
妘盛五岁那年,莲妃去世,自此这冷宫就剩他一人与一柜子的剑法书。
这书还是莲妃贿赂宫女从外头带来的。
她不停的告诉儿子,只有练剑,才能自保。
莲妃死后,妘盛开始琢磨那些剑法书,尽管他识不全字,却依然有模有样的照着上面的图画进行练习。
十岁那年,妘盛偷溜出冷宫,恰好撞上校场里举办的中原与异域厘人的友谊赛。
妘盛站在草丛后面,看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的父皇。
刹那间,磅礴的恨愤冲上心头,他攥着自己削的木剑就闪进校场,在半路被人截下。
妘盛被按跪在地,他使劲向前挣,却也只能大喊:“你害死我母亲!我要杀了你!”
皇祖闻言,面色铁青,挥手叫人将他押下去。
妘盛被关在柴房后头的废屋里整整五日,这期间他滴水未进。
第五日时,皇祖来了。
他原以为还会看见一个宁死不屈的小子,却不料是一句哀求:“陛下……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那一瞬间,心中本存的怜悯膨胀,一股愧疚感涌来。
他想,大人的错,何关孩子呢?
妘盛被放了出去,之后高烧三天不退。
皇祖为了弥补他,为他修建寝宫,在朝堂上为他正名。
皇祖让妘盛跟着太傅学习,起初,妘盛尚能坚持一盏茶的时间,到后来不出一刻钟准会昏昏欲睡。
皇祖无奈之下为他请了一位教授剑法的师父。
时间一天天流逝,妘盛长到了弱冠之年。
宴庆的那一日,无论真心与否,他收到了许多祝福和礼物。
妘启还专门在宴会结束后拉着他溜出宫去,带他去看烟花、放河灯、吹糖人……
其实自妘启知晓他的那天起,就决定要好好对待他。
尽管这个弟弟总是拒绝他的好意。
但他还是很喜欢听那一声“哥哥。”
后来,兄弟俩先后娶妻。
妘启做皇帝的第二年,皇后怀了孩子。
也是那一年冬天,厘人侵犯中原疆土,妘盛领命出征。
在前线传来妘盛战死的消息时,妘启终是没坐住,带上援军去了前线。
九个月后,皌川都城门前,出现一个身披黑袍,浑身带血的赤脚男人。
他的身后,还有几个人抬着一副棺材。
这黑袍男人竟是妘盛,那棺材里的人是妘启。
城里街头巷尾流传开消息——妘盛诈死,而后兄弟两人绝地反击,将厘人打出中原外五十里。但妘启积劳成疾,最终病死。
不久后,妘盛继位,改国号为昭,年号玄霄。
他为妘启定下谥号,称怀惠帝。
而皇太后与她诞下的皇子一齐失踪,搜寻多日无果。
也是这年,妘盛建立嗜山堂,广纳贤才。
次年春天,妘盛得一公主,名作妘裳。
同季,有人于河边发现皇太后与一一岁幼孩的尸体。
孩子已化作骨头,皇太后肉身渐腐。
往事如烟,妘盛在位已有二十五年。
这几十年间,昭国也曾风流过一时,但近十五年来愈发衰落——归根结底,少不了皇帝的功劳。
妘盛的脾气是越老越怪,行事也越发乖张。
从最初的各种政事亲力亲为,到后来“撒手人寰”。
自妘盛四十岁以来,他上早朝的频率渐渐变小,到了四十五岁时更是悬崖式下跌。
最初,朝中贤臣人心惶惶,隔三岔五就要跑去皇上面前劝诫一番。
但妘盛油盐不进,从冷漠无视到棒打驱逐,甚至后来弄出意外,死了一位臣子。
就再无人敢去劝诫了。
时间长了,朝中佞臣蠢蠢欲动,平日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全抬到明面上来了。
这朝堂的水算是越搅越浑,腐烂的味道由内而外的扩散,百姓跟着遭了殃。
在皌川都还好,毕竟是京城,暗流涌动之上还是一片繁华似锦。
但其他地区可没这福利,越往偏远去,小命愈发难保。
天灾**,一波接着一波。
半年前,接壤异域苍玛国的偃月泽因堤坝年久失修,接连几天的暴雨后溃堤,将城池淹了大半。
偃月泽的百姓南下逃难,近日来在京中也常见流亡者。
万华宫在修建之初,就被皇帝赋予极大的特权,其集行政、军事、文化为一体,是一个“影子朝廷”的存在。
尽管有许多人上书反对,但皇祖依然一意孤行。
原因无他,这万华宫的宫主正是他的哥哥,妘为一。
妘为一只年长妘挣两岁,却活像个长者。
论起来,这皇位无可厚非是他的。
但妘为一在十七岁那年为救落水的弟弟,被折断了一只手。
自此,他性情大变,成天把自己关在寝宫里,谁也不见。
在妘为一二十八岁那年,因为母后的离世,他终于在夜里偷偷出门,去见了母亲最后一面。
那晚,妘挣撞见多年不见的哥哥,疯了一般将他抱回自己的寝宫,还用绳子绑了他的双脚。
妘为一不仅是对弟弟心怀怨念,更是无法面对现在的自己。
“求你了,放过我。”他哽咽道。
“哥哥,我好想你。”妘挣将他压在床上,俯身去亲吻他的发丝,“十一年了,哥哥,你好狠的心。”
妘为一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流愈发急促的落在他脸上,蓦然,一个湿软的东西覆在他的眼角,拭去了他的泪。
妘挣铺散着墨色的长发,眼瞳被烛光映的火红。
妘为一仿佛看见了一头怪兽。
“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会对你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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