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斓婓转身出了病房进了电梯里,眼皮耷拉着,一时间颇有点心灰意冷了。
上周的见面是两家大人组织的,对方是自己小时候见过三次面的人。
两个人各自的十周岁生日宴分别见过一次,最后一次是她十二岁出国那年。
最开始父母和她提起时,她是拒绝的。
她对这个人有着刻板印象,“好像长得不错,但就是野心还没他妈的大,他前阵子不是还去了一个山沟沟里当什么志愿者?”
爸爸出声反驳她:“所以我说你目光短浅。”
“他每年各种赛奖拿到手软,你说别人没志向。周老爷子明明不待见他妈,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呢,因为这小子和老爷子一样,都是务实做实事的人。”
她不以为然:“随便您说到天上去,反正他不是我的菜。”
妈妈举着iPad放到她面前,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这么帅还不是你的菜?”
她给了个面子,抬手翻了翻,“P谁不会呢!”
“真不见见?”
她有点起意,于是又松了口:“那就见见呗,但是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
对方父母挺有诚意的,见面礼是一对天然的满绿翡翠手镯。
他的母亲十分熟络地和自己拉家常,话题没有落空过,但他一直迟迟没有现身。
她猜到了什么,一贯骄傲的她,没有忍住小性子,冷着脸借口去洗手间出了包厢。
她在微信上对父母宣泄了自己的不满后,不辞离席。
侍从引她走了专属通道,为她刷开了电梯。
但她却看见了西装革履的他。
确切地说,是看到了镜子中的他,旁边的还有他发小。
因为走廊壁画的隔挡,他们那个角度看不到她这边。
她驱走了侍从,背靠着电梯的显示面板,饶有兴趣看着那个敢放自己鸽子的人。
他轻哼出声,“你不说,她不会知道。”
他的发小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有闲情调侃,只是怕小学妹不爱搭理我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个人是一个女生,看戏的兴味褪去一大半,脸上有着她自己都没能及时察觉到的较真。
“在公司电脑还不够你看呢?出门了还要抱着手机一直看?我好学上网查了查,你这叫偷窥癖,是一种变态心理……”
他发小故作姿态强装激灵,郑斓婓这时也注意到他目光的确一直在手机上。
“不知道小学妹知道了会不会被你吓跑,这可比你背着她相亲要震慑多了……”
他收起了手机,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走廊,温柔地笑了,郑斓婓有一刻的失神感觉他是在对自己笑。
他的声音低醇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磁性,一下一下敲击在她心口。
“她不会,她喜欢我这么看她。”
明明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再度回想起来,他当时的口吻还有那个温柔带点浅浅缱绻的笑,似乎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电梯陡然快速上升,她心里一跳,原来自己进来了半天,连楼层都没有按。
她伸出食指点亮了那个小圆圈里的“1”。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国外的男友换了一茬又一茬,但那天心里隐隐升起来的悸动,让她感觉自己如此的鲜活。
究其原因,不外乎那是别人的。
如今再看,他们的自由恋爱是不被父母认同的。
她明明才是那个局中人,却被迫作了旁观者。
她抬起解锁手机,给妈妈发了一条消息:妈妈,我不去格伦科了,周爷爷的寿礼你帮我也准备一份吧。
妈咪:这是想通了?
她嘴角勾起弧度,继续回复:对,又觉得有点意思了。
晕倒之前的那一下撞击,乔衿予万念俱灰,她以为自己就这么大意地被这个女人,送去见爸爸了。
她也不清楚自己晕了多久,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大一小的铝合金半圈。
哦,这是输液轨道和隔帘轨道。
她在医院。
一下子视线中的东西又发生了变化,从左边滑过来了一张人脸。
“今今,是我。”
乔衿予认得脸却不认得这个声音。
但她看到他的嘴唇刚刚动了,是他在说话。
她在布列塔尼看极光时,司机说话的嗓音也是这般嘶哑。
司机解释说是因为早年做手术,气管插管导致声带旁的关节脱位,所以嗓子变成了这样。
她当时很俏皮地说了一句:“很性感。”
“我是你男朋友,周川觅。”
他说话有点急,乔衿予似乎还能听到呼吸时的哮鸣音。
“你不记得我了吗?”
人脸忽然从视野中心消失,嘶哑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医生!医生!”
很快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上方。
“她脑干没有受到损伤,不会有失忆的情况发生,家属的情绪不要太激动,患者应该刚醒,但还没有完全清醒,我们时刻在观察,家属可以适当的引导她开口说话,但不要急躁。”
另一个白大褂喊了她的名字,见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又喊了一遍。
“下午查房的时候,我们会再过来,目前继续观察。”
两天后,周川觅带人回了公寓。
医生说血肿完全消退,需要一个星期到半个月的时间,具体要看她自己的吸收情况。
四天了,她没有张开说过一句话。
医生说排除生理因素,那就是她的心理原因。
周川觅的心里在想,她是不想说话,还是仅仅不想和他说话。
她允许自己给她洗澡穿衣服,但就是不和他说话,也不与他对视。
每次他察觉到了乔衿予的注视,抬眼过去看时,她就转去看别处。
回来的第一天他就把展柜都清理掉了,但那个金盘被她留了下来。
她时不时抱在怀里摩挲,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抱着,他哄着劝了人好久,她不仅不听,说得她厌烦了,就抱住头紧闭眼。
他便再不敢劝了。
第六天晚上,他被人摇醒,乔衿予正坐在他腰腹部。
周川觅以为是她又头疼了,惊慌坐起:“怎么了?不舒服了?”
她摇头,然后开口说话了。
“你家在那里?”
他思考家,她指的是那个家,“子秋水湾。”
她晃了两下,“离这里远吗?”
“不远。”
“我想去你家玩。”
他沉默了,他不想让她再见伤害她的人,而且家里的两个人在闹离婚,气氛糟糕。
“我不能去吗?”她两个手撑上来压住了他的肩膀。
“我们谈恋爱好久了,你都不带我去你们家看看吗?”
心口鼓胀的酸涩差点将他淹没,他放缓语调轻声答应:“好,我来安排。”
她的手向上搂住了他的后颈,“明天就去。”
周川觅抱紧人安抚,“嗯,好。”
第二天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但他能明显感觉到乔衿予的迫不及待。
不是这个时间段,其他的任何一个时间里,他都不会如此忐忑。
她很认真在为见面做准备,裙子已经换了无数条,还特意花了半个小时来化妆。
她戴好耳钉,又回过头来问他:“我钻戒呢?”
“我去拿。”
家里专门派了司机来接他们,从洛昌镇回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回家。
乔衿予不停掰他的手指,想到什么突然凑了过去,“要是我有说得不对,做得不妥的地方,你要帮衬我。”
他贴了下她的唇,声音沉稳:“嗯,帮你。”
路程说远不远,司机开了快四十分钟到达目的地。
二层楼的独栋别墅,是周明结婚时按照李琳的喜好购入的,周川觅除了老宅就是住这儿。
前厅花园里早早等候的夫妻,主动上来迎人。
乔衿予对着人粲然一笑,语气轻快活泼:“周叔叔,听觅觅说是您和他一起送我到医院的,很早就想登门致谢了。”
夫妻俩的脸上霎时一僵,李琳眼里皆是惊诧。
但周明很快恢复了笑脸,“请进,请进,欢迎你到我们家来做客。”
周川觅视线与周明在空气中短暂交汇后,便搂着人提前进了屋。
玄关处乔衿予手扶在周川觅的后背,轻轻抬起右脚,在看见他拿出来的一双拖鞋后,语气不善:“都说了我不喜欢红色,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川觅手掌着拖鞋给她套上,“宝宝,是粉色。”
穿好的那只脚回落到地上,乔衿予又往他脚上踩,“那也不喜欢。”
身后的夫妻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李琳收到警告后深口呼吸,自顾入了客厅。
包装精美的礼盒出现在那张李琳平日里,插花,品茶,吃点心的珐琅四方桌上。
姜姐附耳说:“司机送进来的,说是乔小姐准备的礼物。”
她想起昨天半夜周明接起的那个电话。
周明询问过他要不要准备见面礼。
儿子回复地很决绝:不需要,她不会要的。
四个人正式落坐,一同共进午餐。
菜品很丰盛,乔衿予手里的筷子翘起却迟迟没有动,周川觅挑了些她爱吃的夹进碗里。
她还没动,侧头问周川觅:“你说有几个菜是你妈妈亲自做的,是哪几个?”
饭桌上又是一通沉默,周明抬头望向周川觅,看起来好像是在同他说:你昨天没有提要亲自下厨。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问题不出在这儿,而是李琳根本就不会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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