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不错。”
程橙摇了摇手上空空的竹签子，冲巴乐昂了昂下巴。
“你做的？”
巴乐点点头，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位穿得打扮精致的长发女孩。
他的店开在老街口，光顾最多的是附近上学的学生和附近的住户，如此时髦的人儿突然站在他这窄小的店里，显得格格不入。
“请问......吃点什么？”
他看着女孩那双接近10公分的贴钻细高跟，踩在店里黯淡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就是巴乐？这世上最后一个会做蟹酿橙的人？”
程橙走到巴乐面前，手上的竹签被精准地丢进他背后的垃圾桶。
她的眼睛里充满挑衅。
“只要是我点，你就能做吗？”
今天，她可不是上门求他来的。
虽说为了赏金，程橙愿意做一点尝试，但要她低声下气上门请人，那也要那人够格才行。
这种招牌泛白、人均消费不会高于30元的简陋小破店，程橙站在店门外，差一点就要掉头走人。
“开门见山吧，我要你现在做一份蟹酿橙，打包带走。你开个价。”
“蟹酿橙？打包？”
“呵。”
巴乐没憋住，撇开脸笑出了声。
面前的女孩看着漂漂亮亮，说出来的话却如此傲慢。巴乐不禁以为这是哪位在逃的公主，屈尊到他这儿。
“你干不干啊？！我说了，价格你开，随意开。”
程橙认认真真，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不干。”
巴乐转身把草莓盘子往身旁的空桌一放，从旁边接了一杯热开水，一瘸一拐绕到椅子后面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干？”
程橙皱着眉头，看着巴乐弯下/身将椅子挪开，他的拐杖搁在一边，双手撑着桌面，有些艰难地将自己的下/半/身坐上硬板凳，看得出，这个人的右腿确实很不好，笔笔直地很僵硬，不可控制地横在程橙的面前。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干。”
巴乐把拐杖拿到自己身边放好，见这女孩胆子倒是不小，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一点没有让一下自己这条”腿“的意思。
不过，对方如此反应，反倒让巴乐生出一番歉意，忙不及把右腿搬到一个看起来“正常”一点的角度，为了自己尴尬，捧起保温杯喝了一大口茶水。
忙了一个中午，他是腰也酸，腿也麻，刚想休息，又被徐阿姨一闹。如今右腿那个受伤的位置像被一群细小的蚂蚁啃食，密密麻麻地，说不出的难受。
“请问你还有事吗？”
被这个女孩盯得发毛，巴乐皱了皱眉头，下意识避开她的眼睛，下起逐客令。
他不爱与人打交道，更讨厌别人盯着自己残疾的部位看，虽说如今店里就他们两人，但他刚才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去，如今巴乐脸烧得慌。
“喂！”
没等巴乐把嘴里这口茶水咽下，女孩突然大力徒手劈上桌，“啪”一声，震得巴乐一阵发懵。
这.....这姑娘.....练过武术啊？
小姑娘年纪轻轻，女王气势十足，巴乐被吓得乖乖抬头，怯怯地回道：“啊？”
“你臭屁什么呢？该不会是不会做蟹酿橙吧？！”
程橙气得跺脚，尖锐的细高跟在廉价的瓷砖上狠狠踩了两下。
从小到大，程橙哪受过别人这种怠慢，就算今日她穷得兜里空空，也不能就这样被打发了。
“或者，你就是想摆个高姿态，坐地起价，讹我一笔？”
程橙不服气地坐在巴乐面前，双手抱臂地盯着他。
在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程橙无法解读的表情。尴尬，歉疚，犹豫，惆怅，难过，倔强。
来之前，她可从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原本，这就是一个追而求其次的折中方案。先让巴乐先做一份打包带走，然后程橙请好一个“符合资历”的老厨师给劳伦先生“表演”一番。
到时候，要名的得名，要钱的得钱，皆大欢喜。
不过这个计划，当然是决不能让眼前这个人知道，毕竟他这么年轻的厨子，劳伦先生可能见都不会见，更别说尝他做的一口菜了。
“小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到知道我会做蟹酿橙这道菜，不过你应该要失望了，对不住。”
巴乐歉意地笑笑，手上的保温杯捏得很紧。
“你！”程橙大眼一瞪，火气已经上来，但拿他却没有办法。
她一定要再争取一下，哪知道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中年人，冲着自己这边跑来：“巴乐！不好了，你快去看看，李老头在家把他老婆砍了，现在抱着孩子要从你们那幢楼跳下去！”
“什么？！”
巴乐惊得下意识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无奈因为动静太大，直接将拐杖撞翻在地。
李叔叔一家正是巴乐的隔壁邻居，他们这个小区没有电梯，一层两户，两家人是对门对，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
李叔爱喝酒，爱打牌，喝酒打输了牌就要回家打老婆，这几乎是整幢都知道的事。
不过，具体情况巴乐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他每天早出晚归忙店里的事情，见面最多的就是他家正在读小学的儿子小虎，夫妻两经常为了钱打打闹闹，那个瘦弱的小男孩只好一个人到他店里吃晚饭、写作业。
“我这就回家！”
巴乐急得顾不上其他，扶着桌子想直接弯腰捡拐杖，奈尔越是心急越手忙脚乱，手指勾了几次，无奈就是够不到。
“给！”程橙立刻从旁边把拐杖递上，“你要去哪？坐我车去。”
她将巴乐扶起，两人四目相接，显然都把之前的争执忘于脑后。
......
......
.......
在十七奎巷古老而窄小的小路上，一辆粉红色的轿跑“嗡嗡嗡”的制动声响彻整条街道。
路程虽近，但由于刚下班赶着买菜中老年人太多，程橙免不了开开停停，小心翼翼地在他们中间穿行。
“就是前面那个小区，让我要先下车！”
巴乐颤抖地指着不远处的小区入口，要求程橙将他放下。
“人各有命，你劝的了就劝，劝不了......自己小心。”
程橙的目光扫过巴乐的右腿，停留了两秒，沉默。
“你快走吧，这里不能停车的！”
巴乐心里急的一团火，超跑的底座很低，虽然不用像严亮平那辆SUV需要人帮忙上下车，但他还是跌了一次，再起身的时候，拐杖撑得死死的。
“谢谢！”
他突然回头对程橙说：“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蟹酿橙，你不要再去找！”
说完，他僵硬地往侧面右边一迈，在拐杖的支撑下，左腿立即跟上，匆忙地转身向前。
“你这也太大材小用了。”
“你该多出去走走，外头世界的机会海了去了。”
“像你这样的人？你是怎样的人啊？你自己说。”
严亮平的唠叨，仍在耳边。
“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不过是一个平凡到不知天有多高的混蛋。若是我能早一点，早一点知道低调是美德，平淡难得可贵，我绝对，绝对不会让我家人遭遇此难。如今，我用这条腿作为赎罪，这辈子就做一个普通人。别人瞧不起普通，可普通有什么不好？一家人能在一起吃一顿家常饭，已经是我这种人永远无法获得的奢望。我的今天，是我家人永远无法到达的明天！”
“老严，你不懂。家常饭才是最好吃的。”
人在小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一些幻想。
他当然也幻想过自己长大后像爷爷那样，做一个厉害的人物。
那时候他的爷爷总是忙着忙那，小小的巴乐就在后厨房玩茄子，玩土豆。见小哥哥练习雕冬瓜皮，他坏坏地要去吓人一吓，刀一歪，金鱼都长出脚来。若是碰到小姐姐撒糖粉，小巴乐一定要跑上去吹一口再跑，弄得一屋子都是甜甜的。
如果说，如今像他这样平凡的男人，还有一点点值得炫耀的回忆，那就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他的爷爷带他去过世上最大的鱼市场，尝过最贵的金枪鱼。
那个后半夜的抢拍现场，是他幼年见过最刺激的场面。
一个菜场，一番世界。
小小的巴乐跟在爷爷的屁股后头，路过过数不清的鱼摊、肉摊、菜摊、香料摊、水果摊。
他见过无数个供应商到他们家展示自己最拿的出手的食材；见过络绎不绝的老饕吃了爷爷做的菜，满脸惊艳和享受。
“爷爷，我长大以后，也要像你这样，给全世界做大家都——都——都喜欢的菜。”
“小赤佬，口气不小啊。那你今天想吃什么？爷爷给你做。”
“那我要吃.....爷爷最拿手的那个大橙子！“
“你个小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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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只是家常便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