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A城的那一年冬天，也像今年这么冷。
那个不满17岁的少年，仅一只背包，一对拐杖，一条空荡荡的裤腿晃荡晃荡，独自来了A城。
迎接他的是当地老警察，严亮平的父亲，严江。
他对巴乐说：“忘掉过去，从现在开始，新生活就在你眼前。”
非亲非故，严叔叔把巴乐当亲儿子，严亮平把巴乐当亲兄弟，暂住严家五年，一直到严亮平大学毕业，巴乐对严母说：“我不想再打扰你们。”
严家给的恩情太重，巴乐怕自己这辈子都还不清。这个世上正是有他们这样善良的人，让巴乐那已如灰烬般的世界，有了一丝丝温暖可言。
所以，他不能眼看着严亮平毕业后，还要在自己家里打地铺。
他决定搬出去，让严家一家三口恢复正常生活。
一个人独立出来，赚钱，省钱，开源节流，一步都不能少。
租房那年，老严帮他看了许多套房，十七奎巷的老破小没有电梯，对少一条的腿的人来说，很遭罪。但巴乐毫无怨言，他不怕吃苦，走慢一点，走小心一些，权当锻炼身体，只要房东不涨房租，他恨不得一直租下去。
“老严，我才二十出头，多锻炼锻炼左腿也是好事，毕竟后半辈子还要靠这条腿活呢。”
然而现在，在这窄小的楼梯里，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巴乐拖着自己这条残腿，头一次吃力到心生懊恼。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救护车已经楼下停下，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李家出来，李叔的老婆被砍到大动脉，失血过多，已被盖上白布。
人群一阵骚动，大家互相推搡，巴乐被迫挤到楼梯拐角，险些失了平衡，滚下楼去。
“你要不要紧？”
感觉背后有股力量撑住自己，巴乐一回头，差点撞到程橙秀气的鼻尖，不禁红了脸。
“你怎么也来了？！”巴乐想都没想就将女孩圈在自己身后，皱起了眉头，“回去，这里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搞笑。谁要跟你过家家啊？”程橙轻蔑地哼出声，踮起脚，轻轻附到巴乐耳边吹风：“少自作多情，本小姐可看不上你。”
女孩趾高气昂，抛开巴乐给自己围的安全圈，拨开人群大喊：“你们要还想保住这里的房价，就都给我让开！”
一群人乱哄哄的，其实都是这小区这几幢楼里的邻居。八卦是人类的本性，谁都想吃瓜，且丝毫不想沾一点腥。昏暗窄小的楼道，程橙一袭亮橘色的蓬蓬裙格外醒目，大家面面相觑，注意力齐刷刷调了方向。
中年阿姨们脑子非常清楚，一听到房价要受影响，立刻给程橙让出一条道，眼神里又多了许多埋怨。大家活了半辈子，全家上下就属这房子最值钱，房子是她们的养老筹码，切不能让李国荣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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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乐住的这栋楼年老破旧，最高六楼，到顶，就是天台。
此时，李叔已经带小虎坐在上面，吹了半小时的冷风。
“爸爸，我害怕。”
小虎揪着自己的一角，看着空空的脚下。
“傻瓜，我们家已经没有了。你妈死了，爸爸也要是被抓了，你怎么办？你离开我，怎么可能活下去？”
李国荣一把搂住儿子，往前探探身子，楼下的人惊呼一片。
“爸爸，我想活，我不想死。“
小虎突然哭起来，面对父亲下的命令，满是拒绝。
“听话，小孩子是绝对没法自己活的。与其你没了我，还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李国荣给小虎整整棉衣的领子，竟觉得自己变得有些伟大。
“放你妈的狗屁！”
程橙一脚踹开那扇虚掩的铁门，她来之前已经换上系带黑靴，现在把这人拉下来打一顿都绰绰有余。
“你杀过人吗 ？你他妈自己没胆活下去，又没胆去死，拉个小孩给你垫背，死人渣子！恶臭！”
“你？！你是谁？！你别过来！”
李国荣显然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住，拿起身旁的西/瓜/刀，颤抖地看着她。
“你老婆说了，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嫁给你，要不是你妈当年跪下来求她，她早就和你离婚了。”
趁李国荣没反应过来，程橙漫不经心往前走了几步。“她还说，你妈的私房钱其实都在她那存着，因为你就是个不孝子，吸血鬼......”
“你到底是谁？！”
被外人戳到死穴，李国荣突然气红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程橙：“老子家的事情，你怎么这么清楚！”
“谁要管你家的破事，我就是路过，看不顺眼，管个闲事。”
程橙双手叉腰，继续骂道：“你这狗批东西，看看你那副窝囊相，你自己跳！你现在就给我往下跳！去给你老婆陪葬！”
“你这个疯女人！”
极度自恋的李国荣哪受得起这样的刺激，操起刀就冲上去。没想到，还没接近程橙半米，一脚就被踹飞了西/瓜/刀，反手就被她锁住右手，李国荣痛得嗷嗷大叫，双膝砸地。
他一辈子窝里横惯了，突然被这样羞辱，更是发疯地挣扎。
“老子的孩子！老子做主！ 要杀要剐，听老子的！”
“爸爸........呜呜呜.......你放开我爸爸.......”
见父亲被人欺负，小虎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小孩子哪见过这场面，校服裤子已经深了一大片，一滩水迹沿着裤腿，一路到底。
“狗杂种。懒得理你。”
程橙踢了李国荣一屁股，掉头跑去把小虎从高处的台阶上抱下来。
“臭/婊/子！既然你这么爱管闲事，那我让你先下地狱！给我们探路！哈哈哈哈！”
李国荣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桶塑料捆绳，从程橙背后勒住她的脖子。“去死吧！我们一起下去地狱！！”
“死吧，死吧，妈妈陪你，孩子，忍一忍，我们很快，很快就可以一起去天堂.......”
似曾相似的话语，在程橙的耳边念叨，她一个失神，竟无任何反抗，任李国荣越捏越紧，直到满脸胀得通红，气管里的氧气越来越少......
“李叔！你要干什么？！你不要一错再错！”
程橙眼睛越睁越大，在她以为这次铁定完蛋的时候，只听到一阵急促的拐杖声，李国荣手上的绳子松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程橙平躺在天台冰凉的水泥地上，看着头顶一片橘色的夕阳，暖暖的，金灿灿的晚霞，将她的眸子照亮。
“你这个不祥之人，你生出来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掐死！”
“没有你，一切都会更好。我天天都想问你：你怎么不去死？”
“怪我！都怪我生了你，但是你马上会感谢我，感谢妈妈让你解脱……”
“程橙，妈妈爱你，比谁都爱你.......”
思绪飘散，迷糊之间，程橙觉得有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喂，你要不要紧！能喘得上气吗？！”
一声焦急的唤声从她周围响起，“跟你说了这里不是过家家！人家有刀的，你逞什么英雄！”
“你不要吓我！呼——吸——呼——吸——你吸气啊！”
情急之下，巴乐扔掉拐杖，半跪在程橙面前，双手颤抖着抱起她。
“小丫头你醒醒！不要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面前之人毫无反应，没了意识，巴乐克制不住地掉眼泪，他心生绝望，若这世上又有人因他而死……
“医生，医生，救命！快来这里救命！”
巴乐哭着把程橙揉进自己的怀里，眼泪迷糊了他的双眼：“你不能就这样让我一辈子为你内疚！你要是醒了，这辈子的饭我都包了！”
“哦。”
“……”
“你现在去烧蟹酿橙，我晚上还有事，要打包带走的。”
怀中之人突然勾起嘴角，闪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笑得一脸得逞。
显然，她刚才是在装死。
“你做梦。”
巴乐撇过脸抹抹眼泪，想到自己之前一系列出格的举动，都被这个小骗子看去，顿时烧红了脸，像只红烧大虾，一路烧到脖子根。
“你这个人开玩笑真是不知分寸！”
他气得把程橙往外扔，挪着上半身子去抓拐杖。
“喂，这人怎么讲话不算数啊？是你自己说一辈子给我烧饭的啊！我可没逼你……”
“我不管。反正我要你做蟹酿橙，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做蟹酿橙！”
程橙忽然发起大小姐脾气，坐在地上耍赖，两只手抓着巴乐不肯松，有“不得逞，誓不罢休”之势。
“行，可以。”
都被逼到这份上，巴乐也生了一肚子气。索性，他扔掉拐杖，将自己塌陷的右裤腿往上一扯，露出一段外形奇怪、颜色骇人的假肢给程橙看。
“看到没？这是假的。”巴乐敲敲自己硬邦邦的假肢，指着自己胯部往下一手掌的距离，冷笑道：“我的腿，从这里开始往下，全是假的。要我做蟹酿橙，除非我这条腿再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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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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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这辈子的饭，我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