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荆玉顺势接住了江霁,心脏跟着漏跳一拍,屋内一瞬寂静无声,二人只能听见彼此因突然地变故发出的呼吸声。
阿屏在一旁双眼不眨的盯着二人。
半晌,还是周荆玉先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扣到了兄长的伤口,抵在他的左耳开口。
“阿兄受伤了,怎么也不处理了再回来,还喜欢穿些缁色的衣裳,叫人看也看不出来。”随后拉开了些距离。
“阿屏,去把我房里的药箱拿来。”
阿屏回神连忙应答。不自觉小声喃喃。
“怎么感觉哪里有些奇怪......。”摇摇脑袋,向里间走去。
江霁面色沉静,但耳后却微微发红,解开兽皮玄铁护腕,露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来。
周荆玉惊了一下,心道:“怎么和昏迷前自己疼的地方这么相似......。”
江霁看周荆玉满脸担心的的样子,唇角微勾。
“不打紧的,审一个犯人的时候被刺伤的,不是很严重,小玉不用担心。”
周荆玉抬眼看了眼江霁。
“阿兄,你这是什么时辰伤到的啊!”
江霁微蹙着眉。“问这个做什么,该是申时二刻......。”
申时二刻......,时间好像差不多。周荆玉回想着自己那阵疼感。
阿屏拿着药箱缓缓靠近。“找到了,世子!”
周荆玉接过药箱,用指腹轻轻把药液揉在伤口上,本来有些结痂的伤口渗出血来。周荆玉收回手指,动了动小臂,总感觉有一种酸麻感在蔓延,抬头看着江霁。
“阿兄,疼吗!”
江霁摇头。“阿兄自己来吧。”伸手就要拿过他手里的瓷瓶。
周荆玉躲了下,手臂上的酸麻感,越来越明显,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默不作声的把伤口上的血迹擦掉,从新上了药,包扎好后,再抬头。
“兄长早些休息吧,赵府的事还要阿兄明鉴了!”
江霁看着包扎好的伤口走神,平日里周荆玉身上的伤口都是旁人包的,如今出走几日回来居然能包的这样好,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寻常的地方,但又找不出破绽。
周荆玉摇了摇江霁没受伤的手。“阿兄......。”
江霁回神,轻“嗯”一声,伸手蹭掉周荆玉嘴角的血迹,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月落星沉,院中布谷鸟布谷几声,从远处飞落在玉兰花上,玉兰花枝轻颤两下,落下露水来。
屋内,周荆玉猛的惊醒,满脸潮红,头脑空白,不明白的捂住自己的下半身,好半会才回神,嘴里不自觉喃喃。
“真是不该!”随后给了自己一巴掌,起来收拾。
阿屏端着热水来的时候,周荆玉已经穿好了朝服。
绯色袍衫长裙,腰间金銙带,玄色蔽膝垂于下裳之前,手拿进贤冠。双眼炯炯的看着自己。
“世子,你怎么都不等奴来帮你......。”心里默默念叨,世子从前从不自己穿戴,真是奇了!
周荆玉伸手接过冒着热气的铜盆,放在盆架上,掬一捧清水洗脸,阿屏站在一侧递上帕子。
“世子身子还没好,这般装束是要进宫吗!”
周荆玉擦干了水,双眼因进水了,有些发红。
“对,本世子要去辞官,去给我牵一匹马,你再套个车把那两个宫人送进宫。”说完便戴好冠,拿过桌上的茶水喝了口,快步往外走。
东市,少年骑着白马,一骑绝尘,引得路人驻足。
永宁侯府,碧青苑,江霁从绮梦中醒来,缓缓拉了拉胸前衣襟,玄色寝衣挡住了双眼,片刻后重重的喘出一口气。
无极宫,周荆玉跪在墨缁色的大理石上,头垂的很低,鬓角有一片血粘着发丝结痂,大殿内,寂静无声,老皇帝伏在书案前看着奏报,左手扶着玲珑白瓷茶碗,老太监则是在一旁打着扇。
“陛下,不要为这小纨绔伤了身体,这天下还指着陛下您呢......。”
太监细细长长的声音从不远处珠帷后传来,周荆玉不自觉轻哼。“我就是做着天下最大的纨绔,也不做你陽家的牺牲品!”
不知是老皇帝听见了他的这声轻哼还是老太监又耳语了什么,玲珑白瓷茶碗被老皇帝甩了出来,四分五裂,茶水在墨缁色石砖上冒着白烟,一两块散碎的白瓷滑到了周荆玉面前。
周荆玉咬咬牙重复了刚刚说的话。“臣,翊卫羽林郎将,请陛下收回官职,臣无能无德,不敢忝居高位,如今,恶疾缠身,恐命不久矣,不能护卫陛下安康,请陛下责罚,”
说着猛的咳了几声,狠心咬破自己昨日舌头上的伤口,吐出口血来。
殿外,九皇子,眼神阴鸷,听着里间的动静。
不多时,殿内传来一声呵斥和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个小太监驾着个昏迷的周荆玉往外走,老太监跟在身后,朝殿外的九皇子摇了摇头,便转身进了内殿。
九皇子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面色狰狞,随后又朝周荆玉离开的方向笑了起来。半晌,拂袖而去。
承天门外,一穿着绛紫圆领袍服的男子背手而立,面上看不出情绪,但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不远处两绀青色宫服的小太监架着一道绯色的身影慢慢靠近。
周荆玉看着差不多到承天门了,一甩胳膊,蹭了蹭嘴角的血迹。“你们回去吧,就说已经把我送到了。”两小太监颤颤巍巍的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周荆玉在怀里掏了掏。“站住!”两小太监定在原地不敢动。“这两锭银子给你们,拿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再去当差,不然,时间上对不上!二位小贵人可懂!”
小太监是刚进宫不久的,就见陛下发了好大的火,这小郎君还敢顶陛下的嘴,一定不是个好相与的,抬眼看了眼小郎君,他正笑面看着自己,连忙收下银锭应喏。
周荆玉看着两道绀青色的背影慢慢走远,松了口气,搓了搓手,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结实怀抱,牙齿又不小心碰到伤了两次的舌头,眼眶一瞬疼的溢出泪水来,捏紧了拳头抬头。
“是谁这么没长眼,撞了小爷......。”声调急转直下。
见来人是自家兄长,且正言厉色的看着自己,一下子怂了。
“兄长,怎么来内廷了......。”
江霁看周荆玉泪眼朦胧,鬓角还有未干的血迹,一下子凶不起来了。
“你这是何苦,为兄说了,我来解决,非要把自己搞的遍体鳞伤,让我心疼你才肯罢休吗!”
周荆玉急着解释,想说不想给兄长惹麻烦了,就又咬到了舌头。
“唔”的一声,眼泪直直留下来了。
你......,江霁看着周荆玉微张的嘴,便轻轻捏了下,满口的血色以及肿胀的伤口,格外吓人。
日光下,二人身影高大,格外显眼,路过的宫人纷纷侧目。江霁压下怒火,拉着周荆玉上马直奔永宁侯府。
阿屏见自家大将军左手托着一个少年,凶神恶煞的朝自己这边走来,再近些,看见少年的绯红衣袍便认出来人是自家世子。连忙上前要接过世子。
“大公子,把世子给我吧,别累着了......。”
江霁面无表情的瞥了眼阿屏,仿佛在说,没用的东西。
阿屏浅吸一口气,缓步跟在江霁的身侧。
周荆玉整张脸埋在江霁的肩膀上,想着,明明自己是去解决自己之前的烂摊子的,怎么还心虚起来了......。眼皮不听话的半阖着,一副累极的样子。
江霁把周荆玉轻轻放在云塌上,打算好好和他说说,就看见周荆玉半张脸埋在厚厚的绒毛上,嘴角挂着血丝,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易碎的样子,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轻瞥一眼阿屏。“去把药箱拿来,再去医官那拿治疗口创的药来。”
阿屏见自家将军没有责怪的意思,连连点头,快步去取。
江霁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着鬓角的血迹,沿着血迹慢慢找到伤口,托着周荆玉的脑袋小声念叨。
“怎么就是不听话......。”
不知是什么原因,自己脑袋上同样的位置也跳了跳,江霁并未在意。
轻轻捏开周荆玉的嘴唇,露出一小节发红的舌尖,大拇指轻轻蹭了蹭伤口,就疼的他收回小舌,轻轻含着侵入口腔的异物。
江霁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手掌,用手帕轻轻擦拭了会,就看着周荆玉的睡颜发愣。
少顷,阿屏拿着药箱回来,递给了江霁,见江霁要亲自替周荆玉擦嘴里的伤便开口提议让自己来,最后又得到一个眼刀。
你去打盆热水来,给小玉擦擦。
阿屏应喏,转身便去了。
窗下微风,吹的珠帷啪嗒作响,少年被托起下巴,伸出一节朱红,男子拇指轻轻,生怕惊醒在梦中的少年。
春和景明、惠风和畅,小院中一只白鹭轻轻滑过水面,落在芦苇上,清理起自己的毛发,鱼儿跃出水面,吃着凋落的花叶,微风阵阵,碧波荡漾,不远处,轩窗前露出一双藕白色的手腕来。
周荆玉坐在云塌上,迷迷糊糊的揉着自己鹅黄色的寝衣,这是他重生以来唯一一个好觉,什么梦都没做,整个人像是睡在云朵里,全身都放松了。
半晌,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睡了,睡着前,阿兄不是要数落自己吗......,还换了寝衣......。
刚要开口叫阿屏就,木门就被缓缓推开。
江霁端着个食案进来了,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已经没了刚刚那副神色严厉的样子了。
周荆玉拢了拢寝衣,拿过玉屏上的鲛绡色锻面披风系好,上前迎着江霁。
江霁放下食案,拍了拍身旁的凳面,示意他坐下。
周荆玉见江霁这么和颜悦色,乖乖坐下。
“医官说你鬓角的上是轻伤,但舌头上的那道伤痕倒是重些,都是怎么伤的,说说吧。”江霁语气淡淡的,颇有几分我不在意的意味。
“昨日......,见那九皇子就咬伤了,当时吐不出血来。”顿了顿又开口。“今天也是......。”
随即抬眼看了眼江霁,指着自己的鬓角。“今日太极殿陛下扔砚台打着的,毕竟这事也不能怪陛下,这亲勋翊卫羽林郎将是我自己求的,这不到一月又说不能胜任,的确有损陛下天威,不过好在陛下不追究我其他的罪名,还是让我做永宁侯府的纨绔!”
江霁伸手掰正周荆玉的脑袋。
“不是说好让为兄来处理吗,为何执意要自己去!”
周荆玉直直看着江霁的瞳孔,心脏有些酸麻,又想起重生前江霁的呓语。
“我不想让阿兄为难,而且此事若是你去,怕就不是被砸这一下了......。”
江霁在朝中地位看似是当朝红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但京中勋贵无一不想拉他下马,原因无他,江霁就像把长刀悬在每个勋贵世家之上,叫他们不敢放肆过头,凌驾在皇权之上。
见江霁不说话,愣愣的看着自己,周荆玉又补了句。“若是其他世家惹我,我定然是要给他们好看的,狐假虎威小爷我还是会做的!”
江霁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以对一同长大的小弟,生出其他感情,可暖玉在手又怎么放的开,儿时他人骂自己是野孩子,长得跟个小树苗般的的周荆玉就敢站出来维护自己。但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用同样的心意娶妻生子,另一个女人可以得到他这般情意,就叫自己疼的喘不过气。
周荆玉见江霁沉下去的面色和微阖的双眼以为他伤着哪,又没叫医官看,伸手捏着眼前人的手臂和胸膛。
一瞬,被一道力拉了过去,整个人都陷在冷冽的松木香味里。
风轻云舒、日光柔和,杜鹃的叫声清脆响亮,海棠花瓣随着微风卷进屋内落在云塌上,一道玉色身影翻身进了玉新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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