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祠堂

自密室那晚回来后,晏清便病倒了。

起初,他以为不过是受了些风寒,调养几日便能恢复,却不想夜里便开始低烧缠身,浑身无力,怕寒发颤,虚弱得几乎难以下床。

丁岳察觉异常,便立即地跑去请了大夫。拿到开方后,丁岳更是寸步不离,亲自煎药,不假他人之手。每次药煎好,丁岳都会小心翼翼地端到晏清床前,一勺一勺喂他喝下。

夜里,丁岳也是不眠不休,端水送食,定时为晏清擦拭身体,换下湿透的巾帕。晏清虽在昏沉中,也隐约感受到身旁那始终未离的身影。

如此悉心照料了两日,晏清的烧总算退了,脸上的血色也渐渐恢复了几分。他虽仍虚弱无力,但勉强能下地了。

这一日晌午,晏清倚在院中的竹椅上晒太阳,闭着眼静静休憩。

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喘息,一名小厮快步跑了进来。

“晏少爷,老爷回府了。”小厮站定在晏清面前,语气恭敬却难掩几分紧张,“老爷特意派人传话,命您即刻去家祠一趟。”

晏清缓缓睁开眼,微微坐起身,声音轻而虚弱:“家祠?老爷可曾说是什么事?”

小厮低头答道:“小的并不知内情,只道要您即刻前去。”

晏清微微蹙眉,眼底掠过一抹疑惑与不安。他抬手理了理身上的披风,站起身,朝丁岳招了招手:“扶我更衣罢。”

丁岳立刻上前扶住晏清,眉间带着担忧:“晏少爷,你身子尚未痊愈,精神气将将养好些,可别累着了。不如如实告知老爷,另择时日去罢?”

“老爷既召,岂能不去?”晏清轻声说道,随即转头看向丁岳,微微一笑,“无妨,不过是走一趟罢了。”

说罢,他将身上的披风裹了裹,抬步随着小厮便往家祠去了。

待晏清走进家祠大门,便觉一股森然之气扑面而来。

只见祠堂正厅中见的供桌上香烟袅袅,而供桌前,两张雕花太师椅端端正正摆着,陆正堂与大太太王锦华分坐两侧。陆正堂神色威严,眉目间隐隐透着冷冽,而王锦华则一袭深紫绣金长裙,仪态端庄,眉眼间不怒自威。

晏清的目光又移向两人身前跪着的正在啜泣的背影。那是……七姨娘。

他觉出里面气氛凝重,心里也涌上了些不详的预感。他略微顿了顿脚步,在心里打算了片刻,方才面色平静地走了进去。

陆正堂看见晏清,多日不见面色竟透着惨白,身形也更显瘦削,整个人有了些弱柳扶风的意味。

晏清走到陆正堂面前,缓缓跪下行了大礼:“晏清叩见老爷、大太太。”说完,他起身看着陆正堂,眼里含情地看着陆正堂的眼眸,轻声问道:“老爷多日未见,不知身子可还安康?”

陆正堂抬眼看向晏清,见他多日不见面色竟透着惨白,身形也更显瘦削,整个人有了些弱柳扶风的意味,不禁皱了皱眉,语气平静地回道:“我一切无恙。”话虽如此,心里却隐隐生出些怜惜。

这一幕落在七姨娘眼中,却让她愈发按捺不住。她倏地从地上撑起身子,指着晏清的鼻子,尖声喊道:“就是你!是你害了世远!你毒害他,想要他的命!”

说着,七姨娘便跪着往陆正堂处挪了几步,泪眼婆娑地哭道:“老爷,您要为世远做主,他可是您的亲儿子,如今被这歹人下了毒,一病不起,发烧吐血,您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

“七姨娘,”王锦华见状,皱了皱眉,冷声说道,“你虽爱子心切,却莫要失了分寸,有事慢慢说清楚便是。”

七姨娘闻言,收敛了一些啜泣声,但语气依旧咄咄逼人:“老爷,大太太,这晏清分明是个毒妇!前日不知怎的就将世远拐去了他院里,也不知给世远喂了什么东西,回来后竟病得不省人事,口吐血丝!那下毒之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晏清这才听得心里明白了几分,他心里快速思忖了片刻,忽地也便“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一声响将祠堂内的几人目光都移到了晏清身上。只见晏清缓缓抬头,眼眶微红,眸中带泪,语调低柔地说道:“老爷,七姨娘这话说得晏清实在委屈。”说着,那泪珠便连串地滴落到了地上。

晏清眼波含泪,却脊背直挺地立着身跪,丝毫未显柔弱之气,不知为何竟看得人尤其心生怜悯。他顿了顿,哽咽道:“老爷,且不说三少爷是老爷的亲骨肉,晏清虽无名无分,亦知人伦大义,怎会害他?”

陆世铭没有说话,神色不变地看着晏清的脸,手里转着的碧玉珠串却快了起来,清脆的珠串碰撞声响彻祠堂。

“清儿自入了府,便安分守己守在院里半步不出,只偶有三少爷来找我玩闹。三少爷活泼可爱,清儿实在喜欢,怎么会忍心害他?当日,清儿也只不过是与他做了些糖葫芦一起吃,岂料竟遭这样的污蔑,清儿实在有口难辩……”说到这里,晏清语气微顿,抬袖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七姨娘听到晏清的一番说辞,见堂上两人神情缓和下来,心里更是急迫起来,失了理智一般,指着晏清便大骂起来:“那他怎会从你院里回来就大病一场,高烧不退!你这个贱人,就是自己生不出陆家的种,就要害我的世远!”

陆正堂见状,目光顿时变得复杂,眉头皱得更深。

王锦华端坐一旁,语气依旧不偏不倚:“七姨娘,既你说是下毒所致,可请了大夫,大夫如何说?”

“妾身……”七姨娘闻言,声音忽地小了下来,飘忽不定,“请了的……可妾身哪懂医术,只记得大夫说是中毒所致,大夫所言还能有假?”

“那还请七姨娘将那日的大夫叫来,问问清楚,我下的是什么毒。”晏清侧头看向七姨娘,冷声说道。

七姨娘愣了愣,又啜泣起来,急切地看向陆正堂:“那日世远病的急,妾身情急之下请的江湖郎中,那大夫行游四方,怎还找得着?老爷,你一定要信妾身,我那还有那大夫留下的方子,那便是解毒的方子!”

晏清转头也一同看向陆正堂,眼里闪着泪光却依旧清明,眼底带着恳切:“老爷,那便再传别的大夫前来诊治世远,查明病因。若真是清儿下毒,清儿任凭家规处置。”

“去请吧。”陆正堂沉沉说道。一旁的小厮便匆匆往祠堂外走去。

祠堂里静谧下来,只剩七姨娘在陆正堂腿边擦着眼泪,而一旁的晏清依旧直直跪在祠堂中间。整个祠堂里只能听到七姨娘轻微的啜泣声,和晏清眼泪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

半晌后,那小厮又小跑进了祠堂,向陆正堂和王锦华鞠了鞠躬行礼道:“小的刚刚已让吴大夫前去七姨娘府里瞧过三公子了,他现已在院外守候,等老爷传召。”陆正堂点点头,人就被请了进来。

片刻后,大夫被引入祠堂。他面色沉稳,向陆正堂与王锦华拱手行礼,语气恭敬:“老爷,大太太。”

王锦华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问道:“吴大夫,你是陆府用惯的老人了,最是了解三少爷的身子,不知世远是因何而病?”

大夫拱手道:“老夫方才为三公子诊治过了。三公子并无中毒之症,他这一病实乃近日吃了过多酸涩之物,导致胃部不适,故而有吐血症状。只需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话音落下,祠堂内一片安静,只听到陆正堂手中转动珠串的声音。

大夫抬眼看了陆正堂一眼,又道:“方才下人给老夫看了三少爷前日服用的方子,倒无不妥,只是未对症下药,老夫今日开个新的药方便好了。”

陆正堂沉默片刻,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七姨娘,打量了半晌,语气冷了几分:“如今大夫已然诊治过了,世远不日便会康复,你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七姨娘伏在地上,低声还要说些什么:“是……老爷……可……世远却还是因着……”

这时,晏清打断了七姨娘,他向陆正堂跪下,语气低缓带着自责:“老爷,既大夫说三少爷是因食用酸涩之物病的,想来还是因着那山楂果子,说来还是清儿的过错,竟未曾多加留意三少爷,致他病倒。清儿请求罚跪祠堂,以示惩戒。”

陆正堂目光微微一动,带着几分探究,见晏清神情诚恳,心中却泛起不忍。他撇了一眼一旁的七姨娘,缓缓开口:“清儿,世远的病是他自己贪嘴所致,你何必揽下这份责任?”

晏清低头垂目,声音中透着一丝恳切与自责:“老爷,此事清儿实在愧疚难安,还请老爷准许清儿受罚。”

陆正堂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瘦削的身影跪得端正,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怜惜。他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那便跪上一个时辰罢。”

晏清再度低头叩首,语气依旧谦卑:“谢老爷恩准。”

王锦华目光在晏清身上定住,神色依旧淡然,也无言语,眼神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晏清。

陆正堂闻言,点了点头,站起身,最后看了晏清一眼,又转头看了眼低着头的七姨娘沉声说道:“世远看护不利,也有你做娘的失职之处,这几日就好好待在院子里照顾他的起居,无事便不要自行走动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七姨娘闻言,微微一怔,抬头怯怯地看了一眼陆正堂的背影,低声应道:“是,妾身……遵命。”

王锦华看了她一眼,又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旁的下人架着七姨娘的胳膊,便一同出了祠堂。

晏清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愈行愈远,祠堂里渐渐静了下来。他依旧笔直地跪着,目光定定地看着供桌上的香炉,袅袅烟气在眼前氤氲成一片虚幻。他心里渐渐松了口气,却也感到一阵疲惫涌上身来。

烧退了没多久的他,本就体力不济,这一跪不到半刻,冷汗就顺着额角滑落。他眨了眨眼,觉得视线愈发模糊,眼前的供桌也逐渐变得摇摇晃晃。

“晏少爷!”晏清隐约看到丁岳从祠堂外跑来的身影。

晏清撑了一下手,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身体一歪,便直接向地上栽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是夜色微明。他微微侧头,却看见陆正堂正端坐在床边,神色温和地看着自己。

“清儿,你终于醒了。”陆正堂看到晏清微微睁开的眼睛,俯身上前关切地问道。

“老爷……”晏清轻轻唤了一声,声音略显沙哑。他撑着手想坐起来。

陆正堂见状,忙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语气带了些责备:“别动,好好躺着。”晏清便也不再勉强,缓缓躺了回去。

“清儿,你在陆府这些时日受了委屈,我心里记得,日后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陆正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语气难得的温和。

晏清听到这话,垂下了眼,语气里透出几分自责:“是晏清鲁莽,惹得老爷担忧……”

陆正堂关切地望着晏清,眼底仿佛还有些自责:“我心里有数。清儿,待你把身子养好,过几日,我带你出府散散心,也免得你总闷在这院子里,可好?”

晏清微微抬眸,眼里带着几分意外:“果真?老爷当真要带清儿出府?”

陆正堂点头,笑了笑说道:“陆府在北平外买了几处山林,建着些陆家的仓库。如今好不容易有些空闲,我便带你去走走。”

北平外的……仓库?莫不是林谨之此前所提的军械库?晏清心下一惊。

他心里想着,面上却依旧恭谨,面露受宠若惊之色道:“多谢老爷厚爱,清儿……感激不尽。”说着便又哽咽住了,似就要落下泪来。

陆正堂见他这模样,心中又泛起几分怜惜,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语气温和道:“好了,清儿,你且先好生歇着,养好了才好与我一同去。”

晏清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却转向窗外,夜色深沉,烛火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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