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还有带来什么消息吗?”晏清在屋里坐着,时不时望着院外的门口,看着丁岳问道。
丁岳摇了摇头,说:“昨日之后,府里看得紧,怕是很难再传消息进来。”
晏清垂下了眼帘,看着眼前的茶杯,视线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晏少爷……”丁岳在一旁一直看着晏清,看到他落泪,心里揪着,想安慰他,唤了一声却也不知再该说什么。
院外的天色阴沉,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在院子上空,仿佛随时要坠下来。不多时,几滴雨点就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起初稀疏,但很快汇成密密的珠帘,打在青石地上,溅起无声的水花。院子里的花木被风雨摧打,枝叶瑟瑟作响,原本的一丝生机也被冷雨夺走,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萧条。
晏清抬起带着泪珠的脸,看着外面的天,眼神空洞。雨声渐渐大起来,他只觉得这雨声浑厚沉闷,直直压在胸口,令他透不过气。他缓缓低下头,一只手扶在了桌上,脸朝下地靠上手肘。
不一会儿,丁岳便听见一阵克制的哭声从手肘处传来。
丁岳听着哭声,双手有些焦躁地摩擦在一起。过了片刻,他突然上前,蹲在了晏清跟前,手也覆上了晏清的手背。
“我带你出去。去晏府。”丁岳看着那个抽泣的身影,压低嗓子说道。
晏清听到这话,缓缓抬起头,神情有些震惊和疑惑:“你说什么?”
“我带你乔装出去一趟。”丁岳眼神坚定,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去晏府看看你父亲母亲,问个清楚。”
“你当真?”晏清眼底依旧有一丝惊讶,但表情却带着迫切的希望。
丁岳点点头,看了看外面:“这样的天气,下人们大都躲懒避雨去了,府里也不会有什么人走动。你换个下人的衣服,应当能出去。”
“可这事……若是被发现,你……”晏清有一丝犹豫。
丁岳摇摇头:“我是个粗人,皮糙肉厚,不怕再挨一顿打。你去还是不去?再犹豫这雨怕是会停了。”
晏清听到这话,也顾不上了,忙点头。
见状,丁岳去房里拿了些粗布衣裳和帽子过来,给晏清乔装改扮了一番。
晏清皮肤白皙,气质出众,穿着麻布也遮不住他的突兀。丁岳只好又在他的脸上抹了些煤灰。
丁岳又将屋里熄了火,再去侧院嘱咐了下人,借口说晏清身体不适,已然睡了,让人不要惊扰。准备妥当后,他便带着晏清,从窗户里偷偷翻了出去。
一路上,偶有经过几个小厮,但大雨滂沱,大家都自顾自地速速赶着路,没有人注意到丁岳身旁的陌生身影。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陆府的侧门。丁岳让晏清暂且躲在柱子后面,然后自己去与侧门的小厮假意寒暄。
一顿周旋下,侧门的小厮就被丁岳拉走了,嘴上嚷嚷着要和丁岳一起喝点酒。
晏清趁两人离开,赶忙快步走过去。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陆府的后门打开了,冷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
时过两个多月走出陆府,晏清只觉得打在自己肩上的雨滴都轻盈了许多。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气的寒风,混着泥土和尘土的独特味道,居然让他觉得新鲜好闻。
他在原地停留不一会儿,丁岳也匆匆地从后门跟了出来。两人压低了斗篷,沿着雨夜的街巷疾步向晏府走去。
晏府门前,一片黑暗,原本灯笼高挂的门楣也在雨水冲刷下显得残破,记忆中明亮的院落如今笼罩着一层萧索的气息。大门虚掩,无人看管。
晏清推开了大门,往后看了一眼丁岳。丁岳知道他让自己在此处等着,也便点了点头。
晏清迈步踏入门里,穿过曾经熟悉的院子,一路七拐八弯,来到了堂屋。
晏清推开堂屋的门,就见父亲佝偻地在桌边,桌上都是账册,而母亲在一旁啜泣。
“父亲母亲!”晏清低声唤到,声音里带些颤抖。
两人闻声抬起头,倏地看到晏清,脸上先是惊愕,随即又浮现复杂的神色。两人同时起身上前:“清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晏清“咚”的一声跪在两人面前,抬起头,泪流满面:“父亲母亲,是清儿无用,竟让晏府遭此横祸,却使不上一点力……眼睁睁看着家中产业就这样……就这样……”
闻言,晏老夫人上前扶起晏清,抽泣声也大了几分,声音沙哑地哭道:“不不,清儿,这不怪你,是爹娘无能!是我们傻……竟狠心将你送进陆府,以为这样,就能挽回晏府的损失,我们才是真正对不起你啊!”
一旁的晏老爷站在桌旁,垂着眼眸,苦涩地说:“是我痴心妄想,以为一个月里就可补上债务,还拖累了自己的儿子去了人家府里做……做侧室……”说着,他的眼角就流下一滴泪,泪珠沿着那脸上经年的褶皱滑下,滴落在桌上的账册上。
“父亲……”晏清闻言,抬头颤抖着问道:“晏府为何突然遭此变故,不是说有了陆府的那笔借款缓一个月,便可解当时的燃眉之急吗?”
晏老爷垂下头,缓缓坐回一旁的椅子上,叹了口气:“我也不明白……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资金缺口,却不知为何,忽得京中谣言四起,称我们晏家资金紧张,可能无法兑款。”
“谣言?”晏清眉心皱起,似感觉有什么不对。
“是。”晏老爷点点头,继续说:“这谣言一起,晏家钱庄的客户便纷纷前来提款,一来二去,钱庄便……”说到这,他的声音渐渐微弱。
晏老夫人在一旁听着,也抬起头哽咽着说道:“清儿,是爹娘对不起你……是我们……为了陆府那一成的利息,将你交予他们,以为还完款,便可接你回来。没想到如今……如今我们竟无力偿还……还得搭上晏家的钱庄和府宅……”说着晏老夫人身子微微颤抖,差点摔在地上。
晏清忙扶住她,然后看向晏老爷,问道:“所以……你们当真将钱庄和府宅都抵押给陆府了?”
晏老爷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如今……”晏清胸中苦涩,低沉地问道:“那如今父亲母亲如何打算?”
晏老爷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又移去别处,望着桌上的账单册子,颤抖着说道:“便也只能将家产都给了陆家。就是这样,也不足加了利息后的借款的一半……只怕……晏家的人,都要卖身为奴……”他声音里满是自责和绝望。
晏清的呼吸陡然一滞,身形微晃,随即“咚”地一声跌坐在椅子上。他双手紧紧握住椅把,指节泛白,眼中泪光涌动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牙关死死咬住,胸口起伏不定。
他咬着嘴唇,眼里闪着波光,片刻之后,他缓缓跪下,低声说道:“父亲母亲放心,清儿虽无力保住晏家钱庄,但绝不能让您二老屈身为奴。”
“你……你又能有什么法子?清儿,你千万别做傻事啊!”晏老夫人含着泪问道。
晏清抬起头,强忍住喉间的酸涩,目光带着些许决绝:“清儿尚在陆府,必有机会。请父亲母亲静候消息,无论如何,清儿定会为晏家谋一个退路。”他说完,深深叩首,额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站起身,理了理湿透的衣袍,目光沉静如水,对着晏老夫人和晏老爷行了一礼,缓缓说道:“清儿不宜久留,若被陆府察觉,恐再添祸端。父亲母亲保重身体,清儿……先行告退。”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披上斗篷,转身再次踏入雨夜之中。
晏清离开陆府后,便和丁岳一同回了陆府。他们行色匆匆,每走一步,晏清内心的压抑便多了一分。
等他们从侧门再次回到院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渐渐微弱的淅沥雨声和风打在枝叶上的声音。
为了不打草惊蛇,晏清让丁岳留在了内屋外的厅里,自己去了内室,换下了那湿透的粗布衣衫,穿上了白色睡袍。
“丁岳。”已然静下来的屋里突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丁岳在厅里,坐着地上背靠着柱子,想在天亮前再睡一觉。他听到内室传来的呼唤声,起身应了句:“是,晏少爷。”
“今日,多谢你了。”晏清平躺在榻上,眼睛看着床顶的红木雕花,轻声说道。
丁岳回道:“晏少爷不必言谢。”
晏清听到丁岳语气里的疏离,叹了一声,又解释道:“丁岳,我是真心的。若不是你,我都不知晏府的情况竟已坏到如此地步。”
“令尊令堂……可还好?”丁岳犹豫片刻,问道。
晏清转头,朝着帘子外的大厅说道:“不好。”
丁岳听到这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沉沉地”嗯”了一声。
在一阵安静后,内室传来了平稳而静谧的呼吸声,晏清在疲惫里睡着了。丁岳听着他规律的喘息,也靠在柱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丁岳,丁岳。”
不知过了多久,丁岳感觉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声呼唤,低如风吟,似竹风拂面。
“丁岳!”
丁岳被摇醒了。他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看到面前有个泛着白光的面庞,清俊雅致。他对着那张脸笑了笑。
晏清见状,拍了拍丁岳的脸。
丁岳这才猛地惊醒,跳了起来:“晏……晏少爷。”
晏清被他的举动逗得微微一笑,继而又收敛起笑容,有些严肃地低声说:“你快且去换身衣服。”
“衣服……”丁岳摸了摸头,睡意朦胧,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要再去拜访一趟陆大少爷。”晏清神色平静,语气坚定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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