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执摆手,示意侍卫赶紧把红绡阁里收拾一下,一群人手忙脚乱,幸亏方才打斗时损坏的家具不多,几个侍卫在楼下忙着将屏风推回原位。
方才接住周昌言的年轻侍卫上前汇报道:“郎君,没能救活。”
崔执皱眉,周昌言的侍女已经被他打发回周宅了,那舞姬把周昌言一击毙命,倒是给他留下个烂摊子。
“先藏起来,今夜过后,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扔了,就说被见财起意的歹人杀害。”
“开门!”嘭地一声,红绡阁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大力踹开,“给我搜!”
一共六人小队,为首的是一个络腮胡大汉,他身后,五个小兵二话不说便要进屋翻找。
崔执慢腾腾地从屏风后踱步出来,站在台阶上向下看去。
“崔员外郎,”络腮胡大汉一愣,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崔执,他举起右手示意小兵稍待,向崔执行礼,“王大人收到平康坊今夜有吐蕃细作的线索,故命我等前来抓捕,若有打扰,万望海涵。”
崔执的好样貌朝野有名,络腮胡大汉虽只是神策军中的一个小统领,但也是有所耳闻,见过一次后,便记忆尤深。
崔执回了个礼,不在意地摆摆手,“将军请便。”络腮胡方挥手示意小兵进去。
“崔员外郎今夜怎么没去看花灯?”
长安城上元夜的花灯会甚是有名,皇城内外,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有空的没空的都会去看两眼,就连皇帝,若是得空,也会去花萼相辉楼与民同欢。
崔执笑了笑,声音淡淡道:“我嫌人多,不如在这儿喝酒来得自在。倒是将军,今夜还要忙于公务。”
络腮胡大汉双手抱拳,朝天一拱:“这都是为了圣人办事。”
几个小兵搜找了一会儿没什么线索就出来了,其中一个朝络腮胡摇摇头,几人向崔执告个叨扰,便又去了下一家。
崔执身后,年轻侍卫走上前来:“郎君,尸体没被发现。”
崔执点点头,侧过头低声吩咐道:“去查查今晚上那个舞姬。”
裴漪矮下身子,顺着墙边飞快行走,今夜整个长安城都是张灯结彩、人潮涌动,像她这样的胡人不在少数,掩在人群中也不算起眼。
她又转过几个弯,走到一条街道上,这里位于平民区,和平康坊已经有点距离,这个时候,不少人都在外面看灯,街上人烟稀少。
裴漪停下脚步,张望一圈,确定没人跟踪后,溜进一家医馆。
医馆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少女坐在桌子后面,看着不过十七八岁,见裴漪进来,捧来一盆清水:“擦擦吧。”
“姐姐,”裴漪喊了一声,她边取下面纱边坐下来,撩起水洗掉脸上的妆容,这下她看着不像是胡人了,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典型的江南女子。
烛光下,她和少女竟是长得一模一样。
见裴漪动作稍有迟缓,裴澜立刻拿来药膏和纱布:“你受伤了?”
“没事,只是被划了一下。”方才崔执出招凌厉,她一下不慎,手臂被划了一下,虽然伤口不深,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处理一下。
“你调的迷香可真好用,周昌言在那儿一个劲儿痴笑,看着真是头蠢猪。”裴漪侧过身子,方便上药,“哼,不知道做什么春梦呢。不过那个崔执,不像是中招的样子。”
“崔执会武,怕是一早就闻到不对了。漕运图呢?还有周昌言,你没把他带回来?”
裴漪从衣襟里掏出半张图纸。
“只有半张?”裴澜皱眉望向她,“你把今晚的事情跟我说一遍。”
裴漪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最后面露难色道:“姐姐,你不知道,那个崔执武功比我高出太多,我们得到的信息有误。剩下的半张被他抢走了。”
“那周昌言呢?”
“崔执追我追得太紧,我带不走姓周的,只能把他杀了。”
裴澜皱着的眉松了一些:“好吧,我们没拿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至于崔执,后面还是要想办法拿回那半张。”
她展开图纸,图上刻画了从扬州一路至庐州的漕运路线,在庐江处,图纸断开。
裴漪凑过来一起观看:“姐姐,你说楼主要这个干嘛?”
裴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举起油灯仔细观看。
裴漪撇嘴:“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
过了半晌,灯花爆出一个微响,裴漪猛地抬头,她刚刚困得都睡着了,她看向裴澜,烛光下,裴澜的侧脸苍白如雪:“姐姐,你还不休息吗?再熬下去你又要病倒了。”
“等会儿,你累了先去睡觉。”
裴漪朝桌子上一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那我再陪会儿你,反正这次任务结束,我们又能休息一阵子了。”
“不对。”裴澜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不对?我们还有任务?”
“这张图不对。”她直起身子,指向图中楚州那里,“三年前我们去过这儿。”
她两眼如寒潭星子,亮得惊人。
“当时七月暴雨,楚州水灾,民不聊生。这段河道早该改道三里。”
“所以这张图是假的?那我不白挨了一下?”裴漪撅起嘴,不满道。
裴澜无奈地看了一眼她,摇摇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根据你说得,周昌言应该并不知道自己送得是漕运图,更不知道这张图是张假的。淮南道骗了我们一手。”
“那崔执那里的不也是假的?”
“嗯,”裴澜沉思道,“崔执后面的可是太子,如果淮南道连崔执都骗,那他们要联络的究竟是谁?”
大明宫
上元夜,连大明宫都灯火璀璨,好几处宫墙上都挂着花灯,只有少阳院,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寂静冷清。
崔执站在少阳院外,门口的小宦官走出来朝他鞠躬:“崔大人,太子殿下请您进去。”
小宦官引着崔执穿过长廊向书房走去,这少阳院虽是太子居所,却并不豪奢,不像遂王府中假山奇石、珍禽异兽应有尽有,这里只有几根瘦竹嶙峋地长在角落里。
书房外的小宦官见到崔执,低声禀报:“太子殿下,崔大人来了。”
“进来。”
崔执推开门,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却甚是温暖,太子着一身单袍,正在作画,书案后方是一张巨大的《海内华夷图》,此图乃前朝贾耽所绘,图上山川河流清晰可见。
崔执跪下行礼。
“起来吧明远,你观此画如何?”
这是一幅猎人捕虎图,画中母虎蓄势待发,正欲扑向猎人,猎人挽弓射箭,母虎身后跟着一头幼兽,正模仿着母兽的动作。
“殿下技艺高超,岂是臣可以评判的。”
“明远啊,你直说就是,你的才气我怎会不知?”
“殿下此画,母虎前爪扑击,身体紧绷,虎崽正学捕食,动作笨拙犹豫,倒是猎人,临危不惧,气势昂扬,臣很是喜欢。”
“好啊,明远你说得真好。今夜来找孤,可是拿到了漕运图?”太子抓起案头的黑石镇纸,放下画轴,坐了下来,看向崔执。
崔执立刻跪下,从袖中取出那半张图纸,呈给太子。
“属下办事不力,仅得到半张。”
“哦?这是怎么回事?”
崔执将事情一说,太子闭目沉思了片刻。
“你说后来神策军过来了?”
“是的,因此属下没能继续追捕那个舞姬,不过我已命人前去查探她的行踪,如有消息,立刻抓捕。另外,属下发现,此图或许有诈。”
太子示意崔执起身,不必再跪。
“殿下请看,这半张图是从庐州到安州,安州、黄州、蕲州乃是云梦旧地,水路交错复杂,此图上,这三州之地线条绘制稀疏潦草;且这里水流湍急,航运较之光州更加危险,耗时更久,而图中却标注从安州到蕲州的时间同蕲州到光州耗时一致。因此属下推测,这是一张假图。”
“假图?”太子随手取过一枚银签,拨弄着桌案上博山炉里的香灰,“不对,神策军......今夜去的是左军还是右军?”
“右军。”
“淮南道竟然不打算把这图呈给贵妃,看来贵妃也被他们骗了一手啊。”太子看向崔执,“明远,多亏有你。如今贵妃对我虎视眈眈,遂王虽不打紧,但贵妃的势力不可小觑,去岁淮南道平叛刚熄,如今大唐复兴重任在肩,这漕运图朝廷必须拿到。你可要帮我多多费心哪!”
崔执沉默着磕了三个响头。
王守诚跟在小宦官身后穿过重重宫墙来到两仪殿,殿中焚烧着昂贵的龙涎香,暖风烘着熏香,让跪着的他有一丝放松,连被冷风吹木的脸都重新有了直觉。
这是他第一次替贵妃娘娘办事,却算不上有什么收获,这让他一路上提心吊胆。
“娘娘,王守诚来了。”小宦官轻声对着帷幕说道。
帷幕掀开,一阵幽香飘来,王守诚看到一双缀满珍珠的云履出现在眼前。
“拜见贵妃娘娘。”
头顶上传来一道威严女声:“图没拿到?”
“没有,卑职过去的时候,那盐商已经不见了,我猜,太子那边,已经把人杀了。”王守诚声音渐低,头也更低了一些,察觉到贵妃心有不满,他连忙找补道:“不过今夜卑职另有收获。右军查封平康坊时,还发现了崔执,据当时那一小队的人汇报,现场曾有过打斗的痕迹,我猜测,崔执就是太子麾下的察事听子。”
察事听子由肃宗时期的宦官李辅国设置,选拔朝廷里的一些年轻大臣,替皇帝探百官活动,与御史形成内外,只是后来逐渐变成替皇帝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崔执?那个户部员外郎?之前庄淑跟我提起过他,说是长相极好。”贵妃有些感兴趣地问道。
“确实如此。”王守诚也没想到,崔执看上去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样儿,竟也乐意干这种活。
“这倒是没想到,看来竟是个文武双全的妙人,不知能否纳入我的麾下啊。”
“娘娘若是想要,卑职赴汤蹈火也为您招揽他。”王守诚趴在地上,声音很是铿锵有力。
贵妃斜睨他一眼,语气淡淡道:“你盯紧太子就行了,不要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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