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白挽楚楚可怜,伸手拂去眼角泪花,悄悄抬眼望他。
“白姑娘。”
程慎之声音冰冷,他立身站起,信步走到白挽跟前,金线绣着仙鹤的玄色衣摆,随着行动在烛火中反射出冰冷炫目的光。
“救命之恩,本王定是铭记于心。你且在府中安心住下,一切衣食起居,自会有人打理,不必多想。”
他低头看向跪倒的她,目光落在白挽发髻中飘然欲飞的鎏金蝴蝶簪上,脸色蓦然柔和下来。
“至于你父亲所托婚配之事,本王也会请王妃帮忙留意,选出品貌皆佳的世家公子,供你挑选相看。”
“可是王爷,奴家不求其他,只求……”
“夜已深了。”程慎之打断她,“白姑娘早些回屋休息吧。”
窗外凉风吹过,烛台灯火猛然跳动,白挽投在地上的影子有几分扭曲。
轻咬银牙,她缓缓起身。裙裾在青石地砖上,拖出一个不舍的弧度。她福了福身,“今日之事,是奴家僭越了,还请王爷……早些休息。”
说罢,白挽披着一身夜色走出书房。
不过几息时间,早已守在廊外的管家王叔进书房来,两人相谈许久。
——
程慎之回到卧房时,宁鸾已在床上睡熟了。
卧房内并未点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和的甜香。
借着窗外的月光,程慎之看到,那条红绸还是牢牢绑在床铺中央,不声不响,将两人隔开分明的界线。
站在床前,程慎之影子被月光拉得修长。
他静静凝视着宁鸾熟睡的侧脸,看她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打出细碎的阴影,一头青丝散漫开来,遮住白皙小巧的脸庞。
宁鸾紧裹被子,手上抱着半个枕头,呼吸轻缓得几乎听不见。
程慎之知道,这是她没有依靠的样子。
站立良久,程慎之心里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微微俯身,伸出指节分明的手,想要触碰到近在咫尺的她。
最终,还是止于那道红绸。
微不可闻的叹息,他收回手,手背却意外碰到一个冰冷的物品。
程慎之在床边蹲下,侧身借月光一看,那是一块白色镂雕的玉佩,拿在手中自有一股独特的沁凉。
他拿着玉佩起身出门,对着走廊灯笼的暖光,细细端详。
玉佩整体为圆形,雕着大鹏金翅鸟的图案,翅尖坠北斗七星图,身下是九霄云纹,取“鹏程万里”的好意头。
程慎之在书中读过,这种玉料名为寒髓珍玉,采自昆仑雪山冰窟之中的冰魄结晶。
这种玉料通体莹白,隐现冰晶纹理,人手触其上如握冰霜。长期佩戴,可以使人静心凝神,消暑减热。
因其极难凿取,稍有不慎便会玉毁人亡,所以寒髓珍玉世间罕见,千金难寻,非王公贵族不可得。程慎之可以预料,就算在雕龙砌凤的皇宫里,也难找出这般品相的一块来。
如此珍贵之物,就这么轻描淡写放在他的枕上。
程慎之不敢深想,回房将这玉佩压在红绸下,合衣入睡。
一夜好眠。
——
第二日清晨,白挽换上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外衫亦是浅色的高领广袖,只在衣领角落处绣了几处紫色丁香。
她将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苟,发中只插了一支素银碧玉簪,手上戴着两只素银的绞丝镯子,与昨日艳丽装扮的判若两人。
算准程慎之晨练归来的时间,白挽走到回廊拐角处静静等待。
“王爷。”白挽福了福身,脸上挂起甜美的笑容。“奴家昨日多有冒犯,正想去和王爷王妃请罪,不想在此遇到王爷,奴家惭愧。”
程慎之顿下步伐,一身劲装还带着蒸腾的热气。他略一点头,只道:“无妨。”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王爷!奴家还有一事。”白挽见他要走,声音轻柔似水,更加婉转动听。“奴家来京州多日,不曾见过京州风物,实在好奇。今日奴家可去坊市瞧瞧?”
“自然可以。”程慎之稍加思索,“不过京州不比边关,坊市鱼龙混杂,我派两名亲兵随行更好。”
白挽低眉顺眼的应了,藏在袖中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指甲在掌心留下几道月牙状的红痕。
白挽,慢慢来,还有时间。
她咬牙安慰自己,在府中若一直这样客气疏离,那程慎之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用过早膳,白挽便带着人出府了。
随行的不仅有程慎之安排的两名亲兵,还有侧殿中服侍白挽起居的丫鬟阿兰。
蜀西国民风淳朴,热情开放。除烟花柳巷等女子轻易不便踏足之地,其余街巷坊市热闹无比,也皆有各色女子买卖游逛的身影。
白挽今日选择的京州中心坊市,更是热闹非凡。绸缎庄内,夫人们挑选着各色锦缎,图案繁华,配色典雅,流光溢彩。香料铺香飘四里,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奇异的混合熏香香气。
白挽突然停住脚步,一座碧瓦朱檐的高楼在坊市中格外出挑。
周边其他商铺不过三层之高,而这楼足有七层,其间雕梁画栋,层楼叠榭。抬首一看鎏金门匾,上书正是“望春楼”。
前方摊位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白挽思绪打断,向前看去,只见几个商人黑纱蒙面,长袍裹身,用蹩脚的语气叫卖着他们带来的奇异商品,被来往的人们团团围住。
白挽看着他们的打扮模样,下意识向前几步,看清后瞬间瞳孔骤缩。
摊位上摆放的物品,旁人或许不识,可她却一眼认出,这些都是异族祭祀时,特有的拜神之物!
“怎么会……”
白挽浑身一颤,当年村中的大火好似烧到了眼前。神情恍惚下,她拿起摊位上镶嵌海蓝宝珠的黑底手鼓打量,鼓面上仿佛映出了村民们几近癫狂的模样。
“此物名为海蓝秘音鼓。”
一道柔和的女声传来,用的是标准的京州话。白挽隐约看去,说话的正是商人们护在中心的那名矮小商人。
她竟是个女人!
“传闻,深海之中亦有异族,其名为鲛。鲛人是大海的使者,他们若是悲伤到极致,落泪滴下便会凝成宝珠,名为——海蓝宝珠。”
女商人的声音空灵和缓,带着笑意。
“宝珠价值万金,可代价是流泪的鲛人将会永远失去光明。她们只能日夜以秘音呼唤同伴,吸引渔船,然后——残忍捕食。”
白挽抬头与女商人四目相接,这才发现,她有着一双如深海般辽阔的蓝色眼眸!
她竟是“蓝影”!
——
宁鸾醒来时,身侧床榻早已凉透。身边床铺叠得整齐,唯有昨晚放在枕上那块寒髓珍玉不见踪影。
宁鸾指尖抚过薄被的褶皱,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略加梳洗,她便着手安排起今夜的宫宴事宜。
青露从外边进来,悄悄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小声道:“小姐,望春楼递来的消息。”
宁鸾拿过信件,展信是青霜熟悉的字迹。
青霜向来事无巨细,除去汇报一些望春楼中需要宁鸾定夺的事务外,她花费大量笔墨,着重写了她这几日跟踪时鸿小将军的所见所闻。
从时鸿小将军房内“剑窟”般的布置,到床下暗室启动机关的手法方式,甚至记录了时厉东老将军训人的语气神态,应有尽有。
“这丫头……”宁鸾指尖轻点信件最后几行,青霜请罪的字句。
“小姐,那边怎样?”青露眼见宁鸾表情怪异,陷入沉思,只当是青霜那边任务不顺,连忙问道。
“青霜很好,就是任务中出了些许意外,无甚大碍。待这几日宫宴结束,我们去一次望春楼。”
宁鸾稍加思索。
“磨墨。”
不过须臾,宁鸾已提笔写下回信,笔锋转折间,既未批评苛责,也未提及惩罚,只道万事小心。
——
暮色沉沉,百盏宫灯亮起,鎏金殿内灯火辉煌。数十名宫女手捧金壶玉盏,静立两侧。
文武百官各携家眷,按品着端庄礼服,在鎏金大殿内依次落座。
“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唱名声从殿前传来,只见皇帝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垂珠冕冠,从大殿一侧信步走出。
“众爱卿平身。”
宁鸾抬眼看向这位九五之尊。
龙椅上的皇帝年过五旬,双鬓微霜,眼含浑浊之色。与几年前宁鸾印象中那精神矍铄的样子相去甚远。
只见他缓慢开口道:
“此番攻破异族南部部落,收复七城,实乃我朝之幸事!”
"众爱卿。”皇帝站起身来,举杯道:“今日为我们的功臣——程亲王庆功,大家不必拘礼。"
一时间,殿内丝竹悠悠,彩裳舞姬翩然起舞。
宁鸾察觉人群中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环顾四周后,发现那目光竟来自小将军时鸿。
被认出来了吗?宁鸾状若害羞,以宫扇微微掩面。
坐在宴会大厅另一面的时鸿,自宴会中看到宁鸾,就心如擂鼓,始终移不开眼。
他心知,这样的注视于礼不合,突兀冒昧。可时鸿越看越觉得,宁鸾的那双眉目异常熟悉,仿佛似曾相识。
可自程慎之去往边关三年,宁鸾作为女眷,无法独自参加宫中任何宴席,他们应该并无交集。
未等小将军理清思绪,酒过三巡,殿外盛放的焰火将今夜的氛围推上顶端。
“报——南部异族使者到!”太监高声通传,让殿内热烈的气氛停滞了一瞬。
一队异族打扮的人鱼贯而入,为首那人缠着黑色头巾,额上纹着狼形图腾刺青,显得他的脸庞格外妖异。
“禀圣上,南部七城联名请献降书,并进献异族特有珍宝,还请圣上垂怜笑纳。”
说着,为首那人带领队伍,以异族礼仪向皇帝行礼。礼毕后,他捧上一副竹制的降书,静静等待着皇帝开口。
皇帝示意太监接过,粗略一看,连连以手拍桌,哈哈大笑道:“极好!极好!异族七城已归属我蜀西,往后蜀西以南,异族部落尽收版图,指日可待!”
说罢,他命太监收起降书,充满意味地问为首那人:“异族使者,奏上你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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