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异族使者缓缓抬头,额上的狼图腾在灯光下泛着青色幽光。他操着生硬的汉话答道:
“回禀圣上,在下名为耶律·阿尔达,是七城之首,乌南城城主。”
殿中顿时响起窸窣低语。
程慎之捏着酒杯的手顿时握紧,杯中的酒水微微洒出几滴。
他当然记得这位城主——当年边关冒雨血战,这位耶律城主双目赤红,神色如狼,满身带着一股雄心豪志的冲劲。
那次讨伐里,蜀西国一方至少折损两千将士,鲜血染红了整片戈壁。
而眼前的他,虽依旧如狼般刚烈,却已然失了血性了。
耶律抚胸行礼。
“圣上,这次前来京州,除了献上七城的降书,我们也带来了异族的珍宝,还请圣上过目。”
话音未落,后面异族壮汉有序而动。两人对着皇帝,各自高捧起一个托盘,走上前来。
另外数个异族壮汉跑出殿门,从门外推来个两米来高的巨大铁笼,笼上黑色绸布随风鼓荡,从吹起的一角中,并不能看清里面是什么。
只见耶律深深望了眼铁笼,回神为皇帝介绍起来。
“此乃我族的圣物,名为'日月玄血珏'。”他掀开其中一盘的赤红锦缎,道:“这一边名为'日'珏。”
又拿起另一盘的蓝色绸缎,“这一边名为'月'珏。”
“我们的神明喻示,若是算出正确的时间,两珏合璧之时,可使天地变色,日夜颠倒,昼夜黄昏无尽蔓延。现在,我们把这块日月玄血珏进献圣上,以表忠心,愿圣上一统中原,万寿无疆。”
殿中众人纷纷向盘中看去。只见那日珏质地如羊脂白玉,温润无比。月珏色泽如凝血,内里似有脉搏跳动。两珏纹理相合,路数相通,自有一股玄妙之感。
皇帝闻言大喜,命太监呈至御前,细细端详把玩。
“善!善哉!”
“圣上,刚呈上的,乃第一件宝物。请圣上且看第二件,这是我们乌南城特意挑选进献的,还请圣上笑纳。”
说着,耶律迈步向前,猛然扯落笼上黑绸,神情中带着几分苦痛之色。只见黑色帷幕落下,一位金发美人傲然立于铁笼当中。
定了定神,耶律闭眼深吸一口气,介绍道:“这是舍妹沙蔓·阿尔达,是我们南部异族一颗明珠。愿她能侍奉君前,以悦圣心。”
宁鸾闻言皱眉,她并不喜欢这种将人作为礼物的方式。
耶律拉开铁笼的闸门,沙蔓从笼中踏出,满殿烛火都为之黯淡。
不同于京州女子,沙蔓身材高挑,曲线婀娜,步伐极具弹性。她的脸庞小而尖,睫毛纤长,鼻梁高挺,肌肤泛着丝绸般的光泽,整张脸充满了异域风情。
她身穿一件宝蓝色的紧身上衣,衣上坠着金色铃铛,随着她步伐抖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大胆露出纤细的腰肢,她下身用一条开衩的湛蓝长裙,遮住充满力量的长腿,金黄卷曲的长发自然披散在脑后,明艳的色彩不断冲击着宾客们的视线。
宁鸾望向程慎之,见程慎之也面色不虞,与她目光相接。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漠然和悲哀。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此时已完全看直了双眼,冠冕前的珠帘随着呼吸剧烈晃动。
看到皇帝满意的表情,耶律心里长出一口气。他高声道:“沙蔓不仅是我们乌南城的第一美人,也是南部赫赫有名的舞姬,愿为圣上献上舞蹈,请圣上一观。”
“沙蔓拜见圣上”沙蔓嗓音低哑深沉,别有一番韵味。
“还请圣上许奴家献上一舞,为今日宴会助兴。”
她提起层叠的裙摆,接过旁人递来的手鼓,摆出一个起舞的姿势。
耶律与其他异族壮士分列两侧,低吟起异族古老的神秘歌谣。
沙蔓合着歌谣节拍,身若灵豹,在大殿中跳起了热情奔放的舞蹈。她轻敲手鼓,裙裾飞扬,飞速旋转将裙摆舞成怒放的大花。
满殿宾客,皆屏息凝神,连宁鸾都看怔住了,被她惊艳的舞蹈迷得说不出话。
皇帝浑浊的眼中发出异样的光芒,干枯的手指不住敲打面前的桌案。
舞毕,皇帝连连抚掌赞叹,“美人……不,爱妃的舞姿真当是这世间一绝!”
说罢他断然赐座,让沙蔓上到殿前,在龙椅旁陪伴御驾。
在座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的心意早已被今晚耀眼的沙蔓夺去了。
宴会进行到这里,差不多进入尾声。皇帝迫不及待去享用他新得的美人,没再多坐便散席了。
程慎之为宁鸾披上狐裘,相伴前行,欲回府中。
忽闻一声急喊:
“镇南王妃,请您留步!”
宁鸾扭头看向身后。一旁的程慎之也驻足,剑眉轻挑,打量着疾步奔来的轮廓。
迎着走廊下灯笼的亮光,程慎之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将宁鸾护在身后。
来人他自然认识,当初边境讨伐异族,这位小将军虽称病姗姗来迟,却在前线妙计频出,让将士们减少耗损,就近埋伏,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时机把握得令他都拍案叫绝。
可是,他口中喊的是镇南王妃?
程慎之顿时更加警觉起来。
宁鸾也看清来人,正是宴席初开时,盯着她看的时鸿。她颇有些无奈,她自然知道,时鸿喊住她,是因为她与望春楼的“林公子”,偶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程慎之不知,旁人也不知。
宁鸾只得状若不知,嘴角扬起一个标准的待客微笑,对着时鸿微微行礼道:“时将军。”
时鸿一路穿过人群,小跑而来,今夜又喝了不少酒。此刻双手撑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酒气扑鼻。
“王……王妃,你真好看。”时鸿瞬间感受到程慎之如雪刀一般的锐利目光,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忙解释道:
“不、不是,是王妃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时鸿自觉越解释越乱,抬手抹一把额边的汗水,对着程慎之赔笑,“故人,故人,嘿嘿。”
开玩笑,别人不知道程慎之是什么样子,他时鸿还不知道吗?!
世人皆说程世子寡言少语,无甚大才。带兵去前线多年,只能维持两地互不侵略,后因异族疲惫,被程慎之抓住机会,又有他时鸿在旁相助,才得以一举攻之,拿下七城。
可时鸿是亲历过战场的人。他一探便知,程慎之当初带走的兵马本就不足,再加上边界战事不断,烽火连天。程慎之已是尽力周转,天机算尽,竭力保住将士性命,求取胜机。
若是程慎之是贪功好进之人,用将士们的血泪以硬碰硬,或许胜利会来得更早,但势必会牺牲更多的性命。
时鸿敬佩他仁德的善举,更是仰慕他排兵布阵的精准盘算。
被这样一个人盯上,就像是被潜伏在黑夜里的野兽埋伏蹲守,而时鸿现在,正是程慎之眼中那个猎物。
宁鸾见两人气氛不对,在望春楼与时鸿的会面中,以及青霜的递来的详尽情报里,她已经充分见识到这位时鸿小将军的性子,也知道他一着急忙慌就口不择言毛病。
见时鸿脸色涨红,面色紧张,宁鸾出来打个圆场。
“时鸿将军。”宁鸾轻抚程慎之肩膀,放松他紧绷的神经。
“将军有所不知,我父亲宁丞相在朝为官,家中也还有几个兄弟姐妹,许是将军曾经见过,这才觉得面熟。”
时鸿也觉得自己今日冒失了。可醉眼朦胧中,他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宁鸾的身影简直就是林公子的翻版,这才让他一时激动,大喊留人。
林公子是个男的!时鸿你清醒一点!
他不好意思搓着手,对着宁鸾连连作揖,口中答道:“王妃说得极是,定是我今晚喝了酒眼花,认错了人。还请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宁鸾笑着称是,款款携程慎之一同离去,留时鸿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可是就是很像嘛……”
——
时鸿回到将军府中,大将军时厉东已经入睡了。
朝中都知,大将军年岁已高,当年征战前方,提携玉龙,为圣上立下汗马功劳。
但多年的前线生涯,早已伤及他身体根本。
所以宫中的宴会宴席,时厉东都称病不去,在家休养调理。
时鸿回到自己兵器铺一般的卧房当中,想起今日叫住宁鸾的所作所为,痛苦地用手蒙住双眼,大叫出声。
自己怎么能这么蠢啊!
这下不仅给宁鸾留下一个坏印象,还得罪了那杀神程慎之。
时鸿一脸沮丧,对着空气挥出几拳。
现在冷静一想,宁鸾性格温和,大气端庄,与那日望春楼林公子高傲贵气的样子截然不同,自己怎么就认错了呢。
哎……
林公子也真好看啊。
虽然林公子戴着银面具,不知道长相如何,但光是那份从容气质,就知道定不会差强人意。
林公子让我进旁人都不能进的望春楼顶层。
林公子对我笑了。
林公子还费心劳力为我寻剑,还没收报酬,让我把剑带回家!
时鸿躺进床上打了个滚儿,把头埋进枕头里,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林公子对我这么好,他不会是喜欢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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