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余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喻霖,倒是喻霖一点也没表现出意外。

“同桌,你好啊——”余落顿了顿。

喻霖铺好床,看了看余落,拿起热水瓶晃了晃,“再不去打热水,就没了。”

余落终于醒了神,拿起热水瓶跟在喻霖身后,“你怎么也住宿了?”

“宿舍你家开的?”

“你家不是镇上的吗?我记得你们家还开了家店来着。”余落顾不上和喻霖互怼。

“你还挺了解我家的。”喻霖笑了笑。

“贺思和我说的,难道他瞎说的?”

“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没一会儿,他们便走到了打水的地方,话题也就没有继续下去。

热水房一共四个接头,全站满了人,排了一溜,小壶五毛,大壶一块,轮到余落的时候差点没打上热水,余落在心里想下次真得早点来排队,不能磨蹭了。

打完热水,余落便拿着洗漱用品去了公共洗浴室,说是洗浴室,其实压根儿没有洗澡设备,甚至隔间都没有门,就一块木板隔着,很多男生就只是打盆水洗个脸冲个脚就回去睡觉了,余落实在是接受不了,虽然在家里也没有淋浴,但是每天也会用木桶泡澡,现下虽说泡不了澡,余落还是把热水分成三份,倒进三个盆里,一盆用来洗脸,一盆用来擦拭身体,一盆用来泡脚。

余落擦拭身体的时候,把上衣脱了,挂在门板上,喻霖刚好洗完往外走,便瞧了一眼,少年的身体隐匿在热水的气雾里,暖黄色的灯光洒落下来,喻霖脑子里的弦一下子断了,他觉得自己白洗了,全身都是汗,走出去的时候,脚步都是漂浮的。

喻霖回到宿舍,灌了一大口凉水才觉得好了一些,他等了很久,到宿舍熄灯,余落才慌慌忙忙回来,余落放好洗漱用品,摸黑钻进了被窝。

“你在洗浴室里绣花吗?”

余落刚躺下,喻霖的声音就在他的耳侧响起,余落吓了一跳,“操,你干嘛?”

余落侧过头,便看到喻霖的脸,外面教师公寓的灯还没有熄,从窗户里透过来些许光亮,刚好可以看清喻霖的脸,大通铺的床位紧密相连,他们看起来就像躺在一张床上一样。

这算不算同床共枕?余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很快,他就把这想法甩出了脑子,他可不想再流一次鼻血。

余落左侧睡的是喻霖,右侧是程福,熄灯之后,便是这群毛头小子的深夜聊天环节。

程福显得尤为亢奋,话题从各式各样的游戏到天文地理,俨然一个话痨。

余落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话聊,他转过头去看喻霖,发现对方笔直地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这人还真是没意思,睡觉都像一块石头,余落在心里想着。

余落睡不着,一方面是认床,一方面是实在太吵,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木板,想着爸爸妈妈今年会不会回家过年,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吵闹喧嚣渐渐都归于平静,呼吸声此起彼伏,喻霖看着旁边的人,小小的脸一半在被子里,一半被头发遮住,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的一条胳膊,一条腿都搭在喻霖身上,喻霖一动不动,轻微地把头往枕头里靠了靠,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余落的担心显然有点多余,这一宿舍人大概就数他自己睡相最差了,一晚上就让喻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八爪鱼,还是一条会抢被子的八爪鱼。

一开始还只是手和脚,也只是轻微搭着,后来余落整个人挤到喻霖旁边,半个身子压在喻霖身上,喻霖还是没有动,直到余落的手伸进了喻霖的被子,在里面乱摸,喻霖觉得忍无可忍,便给余落推了回去,还把他的被子卷起来压在他的身下,可这条“毛毛虫”转身就往程福那边挤,喻霖眼疾手快,一把给他捞回来了,为了避免余落乱摸,喻霖把他的手脚都卷在被子里,然后像抱抱枕那样把余落固定在自己怀里,这是喻霖第一次觉得无可奈何。

漫长的夜晚因为余落的存在显得更为漫长了,余落的脸就埋在喻霖的肩头,长长的头发纠缠着喻霖的手指,湿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喻霖的脖颈,十一岁的少年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第一次觉得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第一次知道有比猫咪还要软乎可爱的事物,这是喻霖第一次彻夜失眠。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喻霖就松开了余落,浅浅闭上眼睛打算睡一小会儿,十几分钟后广播里的起床铃声响了起来,大家都陆陆续续地起床,余落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在眼睛上揉了揉,睡了一晚,他发现自己的手臂酸疼不已,他自以为是床板太硬,殊不知某个家伙为了防止他乱动箍了他一整晚。

激昂的曲调透过广播沉闷地响彻整个校园,男生收拾起来快速而简单,但余落是真的太磨蹭了,宿舍的人都快空了,余落还在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喻霖早已收拾完,站在一旁,看着他脱下一件T恤又换上另一件,然后又毫不避讳地脱下裤子换上另一条,喻霖咽了咽口水,不耐烦地催促他。

“你再磨蹭一点,就要迟到了。”

余落不解地看着喻霖:“你收拾好了就走啊,杵在那儿干嘛?”

喻霖没接他的话,只是说:“快点。”

余落也不是很想开学第二天就迟到,稍稍加快了速度,穿上袜子和鞋,随手拢了一下头发用皮筋扎了起来,然后刷牙洗脸,他们赶在出操铃响起之前到达了操场。

七(一)班的队伍早已排好,他们匆匆地在队伍的末尾站定,气都来不及喘,跑操就开始了。

贺思站在余落前面,边跑边回过头问:“你们俩咋回事儿,比我这个不住宿的都来得晚?”

余落上气不接下气,压根儿说不了话。

喻霖在余落身后,悠悠然地说:“某人在宿舍绣花。”

余落说不了话,只能回过头去瞪了喻霖一眼,在心里咒骂:我绣我的花,你他妈跟着我干嘛?

跑完早操,余落双腿都在打颤,回到教室的时候,整个人都瘫在桌子上了,还是小学好啊,这初中真不是人读的。

贺思从后面伸长胳膊,拍余落的背,忍不住嘲笑道:“行不行啊,小落落,这才第一天你就萎啦~”

余落不想理他,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趴在桌子上就没再起来过,喻霖也趴在桌子上睡觉,于是乎,第一节早自习,年级第一和第二就这样睡了过去。

一下早自习,喻霖就去办公室找了刘英,提出应该给学生宿舍增加洗浴设备以及完善隔间建造,刘英没有想到这个传说中的满分学生找她谈的第一件事是这个。

“是这样啊,喻霖,我大概也了解你们的住宿条件,硬件设施确实比较一般,以前也不是没有学生反映过这个问题,但,学校资金有限,能有洗浴室就已经是极限了。”刘英很为难地说出这番官方回复,但说的确实是事实,她一个普通的带班老师改变不了什么。

“老师,如果我家可以向学校捐献所有的洗浴设备呢?”喻霖很平静地说,仿佛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刘英正在喝水,差点没给自己呛死,她艰难地咽下,强装镇定地盖上保温杯的盖子,放回桌上,然后看向喻霖,一个半大的孩子张口就是捐献所有的洗浴设备,她不知道是这个孩子在发疯,还是自己着实太穷。

“喻霖,你知道所有的洗浴设备大概价值多少吗?你爸爸妈妈知道自己要给学校捐献吗?”刘英耐着性子问喻霖。

“我家是开连锁家电的,可以拿到最低进价,以我们学校这种住宿规模,不是问题,我爸——他会同意的。”喻霖眼睛都不眨一下。

“喻霖,你为什么不住家里啊?”刘英以为喻霖这么执着改善宿舍环境是因为自己,便想委婉地劝解,比如让喻霖改为走读。

“老师,为学生提供正常需求的住宿条件本就是一件合理的事情,不是吗?”喻霖没有回复刘英的提问,反问了回去。

刘英听懂了喻霖的意思,也为自己的揣测感到羞愧,她们作为老师,在学生一次次提出要改善宿舍环境的时候,总是以经费不足搪塞过去,而事实上她们又是否真的为此做过什么努力,经费不足,但是教师公寓都是单人单宿,带厨房带淋浴,而那群孩子,七月酷暑,冬月飞雪,一周都洗不上一个热水澡,这本是一件最基础合理的事情啊。

“喻霖,你先回去吧,我会找校长好好谈谈的。怎么样,也用不上你爸爸妈妈来捐献的,相信我,好吗?”刘英摸了摸喻霖的手臂,笑着说。

“好的,老师。”喻霖没有什么表情地离开了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里,刘英第三次因为宿舍环境找校长,只是这次比前两次都决绝,甚至提出让学生们住教室公寓,老师们去住学生宿舍,刘英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她今天就是想让校领导对这件事上心,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最终,校长败下阵来,承诺会向教育局递交经费申请。

这件事情虽然没有那么顺利,但两个月后还是批了一笔经费,学校在公示栏张贴了告示,寒假会升级改造宿舍环境。

一时间议论纷纷,特别是初二初三的,都在感叹初一的命好,一来就赶上了好时候,殊不知,没有初一的喻霖同学,他们毕业都洗不上学校的热水澡。

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消息,说这次宿舍改造都是因为对优等生的特殊对待,七(一)班那个除了语文科科满分的学神,因为他,学校才这么积极。

消息逐渐越传越离谱,嫉妒,不满,鄙夷开始在住宿生里发酵。

一开始,只是个别学生经过七(一)班宿舍时,会斜瞟一眼喻霖,慢慢地变为不经意地撞一下他的肩膀,七(一)班内部倒还好,没多少议论的,程福有时候看不惯那些人,会帮喻霖撞回去,余落虽然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做,他熟知那些人的心理,越是给他们眼神,他们越得劲儿,他以前经常经历这种事情,要么打服,要么不理,纠纠缠缠,没什么意思,显然喻霖选择了后者,而余落自然也是如此。

可事情最终还是脱离了他们的预估,一个初三的男生趁着洗浴室里只有喻霖一个人的时候,一球砸进了喻霖的桶里,水溅了喻霖一身,刚换好的衣服又湿了,喻霖皱起了眉。

“你就是那个优等生?”来人满脸不屑。

喻霖没有回复他,利落地脱了外套,然后把篮球从桶里捞出来,扔了出去,把水倒了,准备离开。

初三男顿时火冒三丈,往前一把捏住喻霖的肩颈:“我他妈让你走了吗?啊?”

喻霖站定,放下了洗漱用品,抬头看了一眼,男生比他高了一个头,龇牙咧嘴地盯着他,太丑了。

喻霖刚想拍开男生的手,余落就进来了,初三男和喻霖同时看向了余落,余落下意识地就想离开,停顿了一秒,还是走了进去,真他妈不是时候,答应爷爷的事情又要作废了,余落心里想。

余落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初三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余落反手把他搭在喻霖肩膀上的那条手臂给按到背后,余落一手按压着初三男的手臂,一手压着他的肩膀,左腿一扫,初三男就摔在了地上,一切发生地太快,初三男趴在地上完全懵了。

喻霖愣了一秒,然后笑了,和余落以往所见的任何一个笑容都不一样,余落觉得这才是喻霖真正开心的样子。

“滚。”余落对着初三男低吼了一句。初三男揉着手臂着急忙慌地跑了,连球都忘了拿。

不知道这次又会等来什么处罚,至少不至于退学吧,余落在心里发愁。

喻霖看余落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还以为他在等自己的答谢,虽然他从未说过谢谢,但凡事都有第一次,于是乎,他走了过去,在余落耳边说:“谢谢。”然后快速往洗浴室外面走。

发愁的余落同学什么也没听到。

等余落洗漱完回宿舍的时候,不出意外地早已熄灯,余落熟练地钻进被窝,喻霖习惯性地听着动静,等着身旁的人呼吸渐沉,才重新睁开眼睛,帮人把被子掖好,然后搂着人睡着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余落其实早已熟悉了新床,睡觉比最开始的时候要老实很多,喻霖渐渐也就能睡个好觉,但今天,余落又开始不老实了。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喻霖模糊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挣扎,喻霖瞬间清醒,他以为余落醒了,他不知道怎么向余落解释自己抱着他睡觉,但还好,余落只是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闭着眼睛胡乱抓,嘴里断断续续地说梦话。

喻霖松了一口气,又靠近些,想听清余落在说什么,余落嘟嘟囔囔,喻霖听不太清,最终只能听到几个短句,“不打人”、“爷爷”、“余落很乖”。

喻霖抓住了余落乱动的手,贴在自己被子上,又用另一只手去揉余落皱起的眉心,喻霖觉得那晚所有的水滴倾入了他的心脏,浸湿了心底不知名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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