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翌日,那个不要脸的初三男果然状告了老师,掐去前因,只说余落二话不说给他撂倒在地,自己都很懵。

余落进办公室的时候差不多猜到了,只是没想到那人不仅怂还婊,刘英细细询问了余落,余落不想把喻霖牵扯进来,也不想把最近盛传的那些流言说给老师听,没有必要那么复杂,“是,我打的,单纯看他不爽。”

刘英差点没被气死,在余落进来之前她还在给那个男生的班主任保证,余落性子最为乖巧,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结果啪啪打脸。

鉴于余落是初犯,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刘英也说了不少好话,最终,余落被罚写检讨,以及下周一升旗仪式上全校通报批评。

余落没写过检讨,他很发愁,笔在纸上戳了又戳,硬是写不出一个字,他扭转身子向后,去问贺思,“那个,你会写检讨吗?”

“会啊,我写的检讨都可以当饭吃了,写清楚犯的啥事儿,因为什么,这些简单写写就行,重要的是要写自己的态度,一定要卑躬屈膝,诚诚恳恳,最后写保证,写承诺,简简单单。”贺思说得顺溜,还没反应过来。

“噢噢,谢了~”余落大概心里有了底,他写文章可是一把好手,如今知道重点在哪儿,写起来毫不费劲。

余落都写完了,贺思才后知后觉,“余落,不对啊,你问我写检讨的事儿干嘛,谁写检讨啊?”

“我。”余落没有隐瞒。

“啊?你犯啥事儿了?”

“打了个人,哦,不,揍了条狗。”余落身旁的人笑了笑。

“看不出来啊,就你这小身板,还能打架,说说,打的谁,为什么打,谁赢了?”贺思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我赢了。”余落不欲多说。

“其实,你用不着写检讨。”喻霖说这话时头都没有抬一下。

“哦,我不写你帮我写吗?喻神会吗?”余落揶揄到,要不是因为你,我至于写检讨吗?但他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喻神?”喻霖笑了笑,“喻神不会,喻霖也不会。”

“不会就闭嘴。”余落没什么好气地说,一想到升旗仪式上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检讨,余落的头发丝都要立起来了,这之前他站在国旗下可都是代表优秀学生发言。

很快就到了周一,不巧的是这周国旗下讲话的优秀学生代表是喻霖。

十一月的早晨不冷不热,太阳还没有从云层里出来,在国歌接近尾声的时候,国旗也刚好升至顶端,风裹着旗帜翻飞,旗下的少年站得笔直,淡蓝色的校服外套穿在他身上意外地合身好看。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七(一)班的学生代表,喻霖。”

喻霖站在升旗台,肩背笔挺,清冷的嗓音透过话筒徐缓地铺开,余落就站在离升旗台两米的地方低着头,等着喻霖发完言再上去念检讨,这对比真是太惨烈了。

喻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演讲稿,主题是《读史书,鉴自我》,他把演讲稿对折,揣进了口袋,握了握话筒,开口道:“今天想给大家讲一讲《需求与利益》。”

此话一出,底下一阵哗然,大家见过太多这种场合,在这种场合,哪个不是化作超然物外的得道高僧,只会讲学习与上进,付出与责任,谁会讲需求,讲利益啊?

喻霖拍了拍话筒,接着说:“我们都学过一篇课文《人是会思想的芦苇》,帕斯卡尔主张人全部的尊严在于思想,而人全部的幸福在于受到尊重。作为人类,独立的个体,我们本就人人自由、平等。直言自己的合理需求,捍卫自己的切身利益,本就没错。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提出第一层次需求就是生理需求,即水、食物、睡眠等,合理提出改善宿舍环境是基本需求,也许你们会奇怪,为什么同样是提议,我的提议会通过,因为重点不是索要,而是需求合理化,另一方面是我有一位好的老师,她尊重我们每一位学生,这是我要说的第四层次需求,尊重,撇开身份、地位,首先我们作为人类,互相尊重这是基础。你们可以默默地享受这个提议带给你们的好处,但是你们也应该尊重提议者、执行者,我不回应,是因为这真的很无聊,我回应,是因为你们不应该牵连我的同学。我说完了,谢谢大家的聆听。”

余落看着喻霖从容地走下升旗台朝他过来,太阳从云层破出一丝光亮,恰到好处地映射在少年的眉骨,锋利冷峻,横直如墨,他伸出手,想带走眼前的少年,去外面的街道疯跑,却还是忍住了,接过他的话筒,他要去做检讨,不是因为那些虚无的流言,而是他确实动了手,这是他的责任与义务。

余落照着检讨书念了一遍,没有感到羞辱难堪,甚至是平静中带着些许隐秘的喜悦。

底下的人群依旧窃窃私语,原由很多,住宿生毕竟是小部分,大多数人不明白喻霖在说什么,什么层次需求?什么尊重?回应什么?余落怎么会打人?

余落丝毫不在意,他放下话筒,回到七(一)班的队伍末尾,路过喻霖的时候,他朝喻霖笑了笑,喻霖这次回应了他,勾了勾唇,他又见到了那小小的酒窝,在喻霖身后站定,他又俯身过去,他比喻霖稍稍高那么一点,鼻尖蹭着喻霖的鬓角,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的酒窝很甜。”喻霖晃了一下神,回应余落:“没看出来,你也不太正经。”余落对自己的撩拨很满意,没有再回复喻霖。

刘英在底下听完,就把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她拨开人群,往升旗台走去,低声和校长说了些什么,然后拿起话筒,“同学们静一静哈,刚刚喻霖同学作了一篇《需求与利益》的演讲,余落同学因为打架作了检讨,这两件事的起因都是宿舍改造,主要说三点,第一本次宿舍改造提议通过,和喻霖同学的成绩无关;第二我代表校方对没能给学生提供良好住宿条件感到抱歉;第三学校决定成立校长信箱,所有学生都可以匿名向校长写信,合理要求均会考虑。好的,各班同学依次散场,不要推挤。”

刘英说完,底下掌声一片,他们没有听懂喻霖的演讲,但是听到了刘英说的第三点,他们有太多需求要说,平常不敢,匿名的话,那可太好了!

于是乎,在学生们雪片似的信件里,永定初中通过了好几个合理提议,比如成立自己的期刊、组织友谊交流舞、做广播电台等等。

一时间学生们热情高涨,负责期刊出版的老师收到的投稿数不胜数;自发组织的友谊舞小组选曲、编舞不亦乐乎;嗓音条件好的学生纷纷报名选拔电台播报员......

“永定初中多少年没这么热闹了!”董校长站在外廊,少有地有些许动容。刘英站在旁边笑了笑。

很快,永定初中第一本期刊下印了,封面底色是青绿的,中间印着永定初中的雕塑,是一棵青芽,期刊的名称是《青禾》,看得出来出版老师费了不少心思,这是孕育、希望、朝气、青春,一切美好的代言词。

余落的文章被放在第一篇,写的是《烛火》,余落本来没打算投稿,刘英勒令他必须投,刘英说余落的文很特别,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写的,像历尽沧桑归于平静的老者,透着平静与温和,这一点喻霖很认同,与余落相处和看余落的文章,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喻霖总觉得文字里的余落或许更真实。

《青禾》是学校内部期刊,就像校报,印量较少,一个月出两版,到学期末的时候,喻霖手上已经有了四本,每一本的首篇都是余落的文章,喻霖看过很多遍。

又到一年冬,雪挂满了对面山上的松柏,青翠、雪白交相辉映,喻霖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台,想起了余落写的一篇文,那篇文和往常不一样,通篇都透着落寞,他说【雪堆满了院子,炭火窜了又窜,跳也似地烧出一条路,也没能接到归乡人。】他看过很多遍,总是不得其意,他想他应该去看看余落堆满雪的院子。

喻霖和妈妈打了招呼,就架着自行车出了门,杨月在后面喊他戴手套他都没理,飞速地没入了雪里。

骑了一段路后,雪越下越大,路上积雪也越来越深,喻霖没有办法,只能下来推着车走,又走了一段,喻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余落家在哪里,他终于停下脚步,伫立良久,失神地笑了笑,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雪塞满了脑子,失了智。

喻霖没有回家,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便到了镇上,到店里的时候,喻安国正在给客人介绍一款新型热水器,喻霖喊了声“爸”,便穿过前堂往后院去了,等把车放好回来的时候,客人已经走了,喻霖往前台走,想用座机给杨月报个平安,喻安国一把按住座机听筒,脸色铁青:“谁让你来店里的?不是让你在老家学习吗?买的几本奥数做了吗?”

“挑着做了些。”喻霖低着头,没有再上前。

喻安国绕过台面,揪起喻霖的衣领,毫不费力地把喻霖提了起来,喻霖的脚几乎是在地面上拖,喻安国一边拖着喻霖往后院走,一边说:“马上给我回家去,等我回去的时候,没有做完有你好看。”喻安国把喻霖扔在自行车旁的地上,便回前堂去了,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喻霖冻得通红的手指,也没有问喻霖要不要喝点热水。

喻霖缓缓站起身,把刚立好的自行车又架起来,低着头走出了店。街上人头攒动,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喻霖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停了下来,他忽然想起来大约四五岁的时候,喻安国给他报了个心算班,他闹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去,喻安国便哄他,说给他买糖葫芦,一节课一串,起初是真的有,可后来闹脾气换来的只是一顿打,明明他的成绩越来越好,挨的打却越来越多,越来越狠,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样,爸爸才会满意。

他正出神,卖糖葫芦的大爷打断了他:“孩子,要什么样的啊?”喻霖指了一串,是最普通的山楂,大爷拿出糖葫芦,熟练地裹上一层糯米纸,然后装进纸袋递给喻霖,付钱的时候,喻霖才发现自己走的急压根没带,他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一时有点尴尬,他刚想说不好意思,糖葫芦不要了,旁边就递来了一张五元纸币,白皙的手指夹着紫色的纸张,喻霖抬眼过去,便看到余落,余落穿着一件粉色的棉服,和学校里不太一样,喻霖第一次觉得粉色好看,见喻霖没动,余落又晃了晃手里的钱,喻霖接过的时候,余落已经转身走了。

等拿到找的两块零钱,喻霖才想起来要把零钱给余落,他往人群里看去,只看到余落一半的身影,粉色在人群里太扎眼了,“零钱!”喻霖急着喊道,余落回头,那一撮长发随着荡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喻霖没有听清余落的声音,可他还是看懂了那三个字“送你了。”再去看时,黑压压一片,粉色早已没了踪影。

喻霖捏了捏装糖葫芦的纸袋,拉开棉服的拉链,把糖葫芦揣进了棉服内侧的口袋,拉好拉链后,他不放心地又隔着棉服摸了摸,确定装好,才推着车往回走,下次一定要问问余落,他家在哪里,喻霖想。

喻霖刚到门口,杨月就迎了出来,接过喻霖的自行车,推到廊下。杨月拥着喻霖进了家门,给喻霖盛了一晚鸡汤,让喻霖趁热喝。

喻霖把鸡汤端回房间,放到了书桌上,然后小心拉开拉链,取出了糖葫芦,喝完鸡汤,吃完糖葫芦,喻霖全身暖了过来,他端着碗想送去厨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拿起了串糖葫芦的竹签,才走出房门。

厨房里,杨月正在切菜,喻霖走到水笼头前,利落地把碗洗干净了放一旁的架子上沥水,然后又开始仔细地洗那根竹签,杨月瞟了一眼,问他在干什么,“学习用具。”喻霖随便瞎扯,杨月不疑有他,喻霖洗了好几遍,才觉得洗干净了,走出厨房的时候,杨月和他说马上开饭了,他道了一声知道了便往浴室走去。

他关上浴室的门,拿起吹风机开到最大挡位的热风对着竹签吹,一直吹到杨月喊他吃饭,他才觉得应该是吹干了,回到房间,掀起床单,下面是排列整齐的书,与书桌上不同,都是课外书,大都是历史类,喻霖拉出一个纸盒,把竹签放了进去,盖好盖子又放了回去,然后拉好床单,确认看不到床底,才下楼往餐厅去了。

他来得有些迟,杨月已经摆好桌,“你在上面干嘛呢?菜都要凉啦!”杨月边笑着说,边扯着他坐下吃饭。

“学习呢,吃饭吧,妈。”喻霖盛了两碗米饭,递给了杨月一碗。

“你也不能一天到晚地学,虽然你爸是为了你好,希望你成才,但是咱也得注意身体,是不?”杨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给喻霖。

“知道了,妈。”喻霖笑了笑,“姐今年啥时候回家啊?”

“嗯,前两天打电话说的是二十八吧,她说律所忙。”

“哦哦,那快了。您别忘了提醒她多穿点,家里冷。”

“你这孩子,你自己给你姐打电话呗。关心人直说嘛!”杨月笑弯了眼。

“那啥,妈,赶紧吃饭吧,冷了。”喻霖挠了挠头。

吃完饭,喻霖收拾了厨房,把碗洗干净,放在架子上沥水,全弄好了便上楼回了房间,他关好门,在书桌前坐下,他的房间不算大,却摆满了书,桌上,架子上,全都是各类习题,市面上有的几乎全在他这里,他打开新买的一本奥数,又合上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台,又去看对面被雪覆盖的松柏,粉色的棉服拥着白皙的面庞,发丝舞动,挂了一缕在那人的唇角,他听见那人说“送你了。”

明明吃了一盘咸辣的土豆丝,他嘴里却还是糖葫芦的酸甜。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