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缕月辉,整个京城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唯有高空之上,几颗星辰在云隙间诡异地闪烁,明灭不定。
钦天监最高的观星台上,云寂一袭玄色道袍,负手而立。
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袖摆,他却宛若磐石,清冷的目光穿透夜空,锁定了星图中那片异常紊乱的区域。一股极其纯粹却又纠缠着滔天怨气的能量波动,正从城西某个方向隐隐传来。
“怨气冲天,却隐有功德金光……是何物现世?”他低声自语,眉宇间掠过一丝罕见的凝重。这气息太过反常,绝非寻常鬼魅。身形一动,他便如一片轻羽,悄无声息地掠下高台,朝着那股波动的源头疾行而去。
目的地是一处早已荒废的官家院落,断壁残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如同怪物的獠牙。就在那株枯死的老槐树下,他看到了她——一个近乎透明的女子魂体,正茫然地漂浮着,似乎还未完全适应这脱离肉身的状态。
魂体面容虚幻却难掩饰其艳丽,那不是别人正是沈清辞。
沈清辞初生的魂魄脆弱,又带着历经沧桑后的悲愤,极大的悲怨之气,操纵起来极不协调。
云寂眼神一凛,手中已然捏诀,一柄看似朴素、实则雷光内蕴的桃木剑凭空出现。
“扰乱阴阳的恶鬼,安敢滞留人间!”他声音冰冷,不带半分犹疑,剑尖直指,一道凌厉的净化清光便疾射而出,意图将这“恶鬼”当场打散。
沈清辞只觉得一股灼热刺痛感迎面扑来,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但前世临死前那刻骨的清醒与恨意,让她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惊人的敏捷。
魂体本能地向后一飘,险之又险地与那道清光擦身而过,清光击打在身后的石墙上,留下焦黑的痕迹,滋滋作响。
她瞬间看清了来者,是个年轻道士,法力深不可测,眉目间皆是凛然正气。
硬拼,自己这初生的魂体绝无胜算。电光火石间,她目光扫过院墙外隐约传来的更夫巡夜的梆子声,心念急转。魂体猛地向墙外一撞,尽全力催动阴风,卷起地上的碎石枯叶,制造出极大的响动。
“什么人?闹鬼吗?!”墙外更夫警惕的喝问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云寂眉头微蹙,他此行隐秘,不欲与凡人纠缠,动作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在这瞬息之间,沈清辞的魂体抓住机会,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循着与肉身那点微弱的联系,瞬间消失在原地,急速遁走。
——
沈府,锦绣闺房内。
沈清辞猛地从雕花拔步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中衣已被冷汗浸湿。
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脸颊、手臂,那温热充满弹性的触感无比真实。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稚嫩却眉眼如画的脸庞——正是她十六岁时的模样!
眼神清澈,却还残留着几分属于痴傻儿的空洞与懵懂。
这眼神,刺痛了沈清辞的心。
镜中的影像,与前世最后那惨烈的一幕幕疯狂重叠:
红烛高烧的新婚之夜,她独守空房,听着远处赵奕与侍妾的调笑;
她像个玩偶般被赵奕牵着,在父母面前故作恩爱,骗得家族倾力相助;
赵奕搂着他那位出身高贵的表妹新欢,冷眼看她咳血不止将她送进狗窝,眼神充满厌恶与嫌弃。
父亲被赵奕构陷下狱,母亲悬梁自尽,沈氏满门抄斩的告示贴满京城。
最后她像一块用尽即弃的破布,被丢在乱葬岗,任由野狗啃噬……痴傻了十几年,竟在咽气前那一刻,神智离奇地清醒,看清了所有虚情假意、阴谋算计与背叛。
恨!
蚀骨灼心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沈清辞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滔天怨愤。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镜中那个看似不谙世事的自己,眼中褪去了片刻前的激烈情绪,转而凝聚成一种冰冷刺骨的决绝。
“赵奕……”
她对着镜中的倒影,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这一世,我沈清辞从地狱爬回来了。你欠我的,欠沈家的,我要你……百倍、千倍地偿还!”
血誓,于此夜立下。
夜深人静,确定守夜的丫鬟已在门外熟睡,沈清辞再次凝神静气。有了之前魂体出窍的经验,这次她更加专注。意念沉入丹田,尽管魂体状态似乎并无丹田可言,但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集中,很快,那种轻盈剥离的感觉再次出现。她的感知脱离了肉身的束缚,飘荡在寂静的沈府上空。
京城的大致布局,赵奕那处她前世哪怕痴傻也模糊记得方向的偏僻宅院,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魂体速度极快,不多时,她便飘入了赵奕那间灯火通明却难掩寒酸的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赵奕那张看似端正,此刻却因焦虑和**而略显扭曲的脸。他正对着一篇策论愁眉不展,桌上散乱着写废的稿纸,眼中满是对功名利禄的急切渴望。
沈清辞凝聚魂力,使自己的魂体笼罩在一层柔和却神秘的光晕中,宛如月下谪仙,朦胧而不可亵渎。她悄无声息地飘至赵奕身后,用空灵缥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蛊惑意味的声音轻轻开口,气息仿佛吹拂在他的耳畔:
“公子乃潜龙在渊,何必因一时困顿而烦恼?”
“谁?!”赵奕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回头,只见一道光影朦胧、仙姿缥缈的女子身形悬浮在空中,周身似有清辉流转。
赵奕惊得魂飞魄散,差点打翻手边的油灯,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是人是鬼?!”
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魂体状态下的神情表达却依旧平和超然,甚至带着一丝悲悯:“吾乃方外之人,感应公子命格非凡,特来相助。奈何公子竟以鬼魅视之?”
赵奕惊疑不定,但见这“仙人”形态瑰丽,不似凶恶之辈,且言语中提及“相助”,贪念渐渐压过了恐惧。
他强自镇定,拱手道:“不知仙师驾临,弟子赵奕失礼。只是……仙师何以证明?”
沈清辞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声音依旧飘忽,却精准地投下第一颗炸弹:“公子可还记得,十岁那年盛夏,于自家后园那株老槐树下,偷偷埋下的那枚家传蝶形白玉佩?此事,天地之间,除你之外,应再无第二人知晓了吧?”
“轰——”的一声,赵奕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这件事是他童年最深处的秘密,那时他顽劣偷拿了一位表姐的传家宝,怕被父亲责罚便悄悄埋起,连贴身小厮都未曾告知,表姐被惩罚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这……这“仙人”竟能一语道破。
震惊……难以置信……。
能知过去未来,这不是仙师是什么?这是上天赐给他的机缘啊!
噗通一声,赵奕再无怀疑,直接双膝跪地,激动得声音发颤,连连叩首:“仙师!弟子有眼无珠!恳请仙师恕罪!求仙师垂怜,指点弟子迷津!弟子赵奕,愿终身供奉仙师!”
看着眼前这个前世将她尊严践踏、家族毁灭的男人,此刻如同摇尾乞怜的狗般跪伏在地,沈清辞魂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复仇的快意,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她的魂体。
“吾游历红尘,偶动恻隐之心。助你,亦是一场因果。”她语气淡漠,“然天机不可轻泄,需你绝对信任,依言而行,不得有半分质疑。”
“是是是!弟子一定谨遵仙师教诲!绝不敢有二心!”赵奕磕头如捣蒜。
“很好。”沈清辞的声音渐渐变得悠远,“且安心读书,静待时机。吾需静修,非召勿扰。”
话音落下,魂体光晕渐淡,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在书房之中。
留下赵奕一人跪在原地,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位极人臣,风光无限的美好未来。
而隐去身形的沈清辞,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仍沉浸在狂喜中的丑陋灵魂,心中无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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