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晨光熹微,驱散了夜的阴霾,却驱不散云寂心头的疑云。

他回到暂居的净室,昨夜那抹奇异魂影的气息仿佛仍萦绕在鼻尖。

纯净与怨憎交织,还带着一丝微弱的功德金光,这截然矛盾的特质竟出现在同一个魂体上,实在匪夷所思。

动用天枢观的秘渠道,查询的结果更是让他眉头紧锁——沈清辞,户部侍郎沈知行之女,京城人尽皆知的痴傻贵女,身世清白简单,除了先天不足导致的心智懵懂,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一个痴儿?云寂脑海中浮现昨夜那魂体虽虚弱却灵动,甚至带着一丝冷静睿智的眼神。

这绝不是一个痴傻之魂该有的模样。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决定亲自去沈府看个究竟。

日上三竿,沈府花园内一派祥和景象。

沈清辞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襦裙,坐在秋千上,由小丫鬟轻轻推着。阳光洒在她看似纯净无暇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眸底深处所有情绪。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脚尖随意点着地,一副全然不谙世事的模样。

“小姐,喝点水吧。”大丫鬟春桃端来温热的茶水。

沈清辞歪着头,眨了眨清澈却空洞的眼睛,忽然伸手一拂,“啪嗒”一声,茶盏落地,碎成几片,茶水溅湿了春桃的裙摆。

“呀!水水飞啦!”沈清辞拍着手,咯咯地笑起来,天真烂漫,仿佛做了件极有趣的事。

春桃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收拾,嘴里无奈地哄着:“小姐乖,没伤着就好,奴婢再给您倒一杯。”

不远处,隐身于廊柱阴影后的云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女子的行为举止,确实与传闻中的痴傻无异。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笑容底下,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云寂凝神细察,瞳孔中隐约有清光流转,试图看透这具皮囊下的真相。

果然!他敏锐地察觉到,沈清辞的肉身与魂魄之间,存在着一丝极细微的不契合,仿佛这魂并非原装,而是后来入驻,尚未完全融合。

更让他心惊的是,她那看似痴傻的肉身周围,竟真的萦绕着一层极淡却至纯至净的金色光晕——那是功德金光,非大善大德之人不能拥有,绝非恶鬼邪祟所能伪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身负功德的魂,为何会带着如此深的怨气,又为何会寄居在一个痴儿的体内?

云寂心中的疑窦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他几乎可以肯定,昨夜遇到的魂,就是眼前这位沈大小姐。

强烈的探究欲促使他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悄然掐诀,施展天枢观秘传的追魂术,试图追溯沈清辞魂魄的根源,弄清这矛盾的源头。

法术的光芒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层功德金光。然而,就在触及的刹那,异变陡生……

金光并非如同预想般温和,反而像是被触动了某种禁忌,骤然涌动起来。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情绪洪流,夹杂着被背叛的彻骨冰寒、孤寂凄凉、家族覆灭的滔天恨意、以及临死前的不甘与绝望一一顺着法术的联系,猛地反噬回来。

“唔!”云寂闷哼一声,连退两步,气血剧烈翻涌,脸色瞬间苍白。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眼前竟闪过几个极其清晰而惨烈的画面:

大红喜烛下,身着嫁衣的女子独自坐在新房中,盖头下的侧影无比落寞。

一只布满疤痕颤抖的手,被迫将厚厚一叠田契房契交给一个模糊的男性身影。

刑场上,鲜血染红了地面,无数熟悉的面孔在刽子手的刀下倒下,哀嚎遍野……

那些画面带来的悲恸与绝望是如此真实,几乎要将云寂的道心淹没。

云寂猛地切断法术联系,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喘息不定。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能看见这些?这些是……那个魂的前世记忆吗?

自己与这素未平生的沈家小姐之间,为何会存在如此深的因果牵连,竟能通过法术直接窥见其前世碎片。

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漾开,是怜悯,是疑惑,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悸动。

他原本打算若是恶鬼便就地清除的念头,此刻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弄清楚真相的**。

他决定,暂时放下“收服”的念头,改为观察。这个沈清辞,身上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与他息息相关。

是夜,万籁俱寂。

沈清辞的魂体再次轻盈地脱离肉身。有了前一晚的经验,她操控魂体更为熟练。她目标明确,直奔吏部考功司郎中方明德的府邸。

方府书房灯火通明,方明德正与心腹师爷密谈。沈清辞的魂体如一阵风般穿过墙壁,隐匿在阴影中。

“……江州通判一职,油水丰厚,但盯着的人也不少。”方明德捋着胡须,“关键是打点好上面,尤其是张侍郎那边,他夫人信佛,若能投其所好……”

沈清辞仔细聆听着每一个字,心中冷笑。江州通判,确实是眼下最好的跳板之一。她又听到他们谈及即将到来的春闱,以及主考官王大人对某些敏感议题的微妙态度,还有几位官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信息收集完毕,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方府,下一刻,便出现在了赵奕的书房。

赵奕正对着一本书发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躁和对前程的渴望。

“公子。”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奕一个激灵,立刻跪拜:“仙师!弟子恭迎仙师!”

沈清辞的魂体悬浮在半空,光晕朦胧,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淡漠:“机缘已至。吏部将于三日后议定江州通判人选。方明德方大人是关键,其夫人笃信佛法,尤爱紫檀法器。你若能寻得一件珍品,由方夫人之手转呈,此事可成一半。”

赵奕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声音发颤:“多谢仙师指点!弟子明日便去寻!”

“此外,”沈清辞继续道,声音毫无波澜,“春闱在即,京中近日或有针对吏治的‘清议’之风。公子可留意,若能在此风波中,发表一些‘稳重’、‘务实’的言论,或能入得王尚书之眼。切记,勿要激进,力求稳妥。”

她将“稳重”、“务实”、“稳妥”这几个词咬得稍重。赵奕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仙师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妙无比。

然而,沈清辞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她指引赵奕去走的方夫人门路,那位方明德,正是朝中另一股强大势力——以左都御史陈廷之为首的清流言官们重点监视的对象。

而所谓的“清议”风波,水深似海,王尚书表面中立,实则与陈廷之暗通款曲。赵奕此时若以“稳重务实”的姿态介入,看似高明,实则恰好会撞在陈廷之派的枪口上,成为他们攻击政敌的绝佳突破口和替罪羊。

第一个陷阱,已悄然布下。她倒要看看,赵奕这艘看似得到“仙助”的船,能在这暗流汹涌的官场上行驶多久。到时候从高处摔落,名声权力财富如流水而逝,万人唾弃,严刑厉惩……这番滋味赵奕你可要好好享受啊。

次日,云寂整理衣冠,以云游道士的身份,正式叩响了沈府的大门。

沈知行对于这位气度不凡、自称云寂的道士的到来,颇感意外。

听闻对方言及府上似有异气萦绕,恐对家眷不利,愿暂留勘察时,沈知行虽将信将疑,但见对方目光澄澈,举止有度,加之爱女清辞自幼痴傻,他也常觉是家宅不安所致,便客气地将云寂请入了府中,安置在较为僻静的客院。

一位冷峻道士入住侍郎府的消息,很快在下人间传开,引来不少好奇与议论。

沈清辞在听到春桃略带兴奋的禀报时,正在摆弄一瓶新摘的桃花。她手指微微一颤,一朵桃花飘然落下。

那个道士来了,竟然直接住进了府里。

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这个道士法力高深,能追踪她的魂体,还能窥破她魂魄的异常,如今近在咫尺,她的复仇大计岂不是随时可能暴露?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扰乱他的判断。

心思电转间,一个兵行险着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形。

晚膳时分,花厅内气氛略显微妙。沈知行夫妇特意设宴款待云寂。沈清辞也被丫鬟领着入席,她低垂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云寂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清辞忽然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身旁沈夫人怀里。

“辞儿,怎么了?别怕别怕。”沈夫人心疼地搂住女儿。

沈清辞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道:“娘亲……辞儿怕……有黑黑的影子……追辞儿……睡不好……”

沈知行皱眉:“黑影?何时的事?”

“前……前几天晚上……”沈清辞哭得更加可怜,“后来……后来有个白衣服的仙人……在梦里……用拂尘……把黑影赶跑了……”她一边说,一边怯生生地、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一身素白道袍的云寂,眼神中带着依赖和感激,随即又迅速埋首在母亲怀中。

这番话,看似痴儿呓语,却恰到好处地将她近期的睡不好“异常”归结为“噩梦缠身”,又将“好转”归功于一位模糊的“白衣仙人”,无形中将云寂的出现与她状态的“变化”联系了起来,为他日后可能发现的“神智渐清”埋下了合理解释的伏笔。

云寂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深深看了沈清辞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

沈清辞感受到那目光,心脏狂跳,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懵懂害怕、不谙世事的神情,演技毫无破绽。

沈知行夫妇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希望。难道这位云寂道长,真是来帮助辞儿的贵人?

沈家夫妇对云寂恭敬起来,夜中还命人送夜宵至云寂的屋中。

夜色昏暗,沈清辞确定周围再无动静后,再次魂体出窍。她需要去查探更多关于朝局的信息,尤其是那位左都御史陈廷之的动向,以便为赵奕布下更精密的陷阱。

然而,她的魂体刚飘出窗口,就感到一股无形的阻力,如同撞在了一层柔软却坚韧的屏障上。院落周围,不知何时已被布下了一个简易却十分有效的警戒结界。

魂体状态的沈清辞,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果然在监视她,这道士,是铁了心要插手她的事了吗。

月光下,透明的魂体悬浮在结界边缘,望着客院的方向,眼中闪过冰冷的决绝和浓厚的戒备。

这道结界,困不住她太久,但无疑是一个明确的警告。她与这位冷情道士之间的博弈,从暗处,转向了明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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