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两周后。清晨。宋家。

宋家这几人一向各忙各的,宋志诚、关曼容各有工作,宋旭文宋尔雅兄妹也有各自的辅导班要上,除却晚餐时间,四人极少碰面,只在每周六挤出一整天的时间来沟通感情。

这会餐厅里弥漫着咖啡和面包的香气,气氛却格外沉寂,只有餐具和餐盘碰撞的零星脆响。本该坐满的圆桌旁,突兀空出了一张椅子。

宋家这个周六预计要和一个合作家族共度,定下来八点半出门。落地钟走到七点五十时,餐厅门才被轻轻推开。

宋赢背着单肩击剑包,神情自若地走了进来。

关曼容搁下咖啡勺:“吃个早饭迟到十几分钟,马上要出门了,你还不去把衣服换了?”

“晨练跑远了一点。”宋赢拎起吐司袋,点点头打了招呼,“我今天还是去俱乐部,就不跟你们一起出去了。”

“你又不去?这都几次了?”关曼容斥道,“今天约了人的,俱乐部训练有这么忙吗?”

宋志诚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宋赢不去就不去,他也快要打选拔赛了,训练要紧。”

宋旭文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切着餐盘里的煎蛋,餐刀都快被他一用力捅进餐盘里了,刀尖一错,划出“噶”一声尖响。

宋志诚眉头一皱,敲敲桌面。宋尔雅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宋旭文才抬起头,挂起那张文质彬彬的笑脸,对宋赢道:“一般来说我们家的周六聚会很重要的,上次我连数学竞赛都没去考。你这可是特例,加油啊。”

“嗯。”宋赢随口一应,转身就走,看都没看宋旭文。

经过了两周的修养和锻炼,宋赢的眉目间已经摆脱了刚出院时的病气,眼神里隐约的阴郁一扫而空,变得格外沉静。肢体也彻底舒展开了,不再畏畏缩缩。

气质上的变化格外凸显出他这张脸的优越。即便宋家人长得都不错,即便宋赢只穿了一身最简单的宽松运动服,他站在餐厅里,也照样让人移不开眼。

宋旭文握紧餐刀,机械式地切割着餐盘里的食物,胃口全无。

……凭什么。他想。凭什么。明明只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孩。

想赢,想把我比下去。他算什么东西。

*

“速来,有件事要跟你说。”

宋赢叼着吐司面包,翻了翻手机里黄曜光的消息,回了个“嗯”。

屏幕上滑,长长短短的消息占据了视野。两周的训练下来,不知不觉间他看黄曜光竟然奇异的顺眼了一些。在击剑上这家伙毋庸置疑是个天才,训练中的点拨也相当到位。恍然间宋赢甚至会觉得之前的事都没发生过,他们俩还在省队当队友。

不过,这也只是错觉罢了。

虽说他们俩关系缓和了,可宋赢还没想好要怎么解决幻痛的事。他打比赛总不能挂在黄曜光身上,但真要跟黄曜光如实坦白,他也说不出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公交车晃晃悠悠开进了站,宋赢将最后一口吐司咽下去,投币上车。

这会人还不多,车上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宋赢习惯性往后排靠窗的那个座位走去,果不其然又看见了那个眼熟的身影。

那是个戴鸭舌帽的高个男孩,帽檐拉得很低,挡着脸。宋赢约莫隔个一两天就会在公交车上看见他,每次看见他时,他都带着同一顶鸭舌帽,脚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击剑包,想不记住都难。

他们俩坐在同排,中间隔着过道。宋赢解下击剑包放在脚边,和那个黑色的击剑包遥遥相对。

击剑不算特别热门的运动,走在路上很少能遇见同好。宋赢一向话少,没什么打招呼的想法,鸭舌帽倒是侧过头,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又将视线收了回去,谁也没说话。

公交车平稳地往前行驶,乘客也逐渐多了起来,最后两站路时,还涌上了一群老头老太太。整个车厢霎时被挤得满满当当,无处下脚。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混杂着人群中的各式味道,让人呼吸不畅。

宋赢索性拎着包起身,把座位让给身侧的老人,自己拉着吊环站在了过道里。

猛一个急刹。

车内嘈杂,人群乱挤。宋赢身形微晃,余光瞥见鸭舌帽脚边的击剑包忽地往外一滑,从台阶上翻倒,重重砸下。

鸭舌帽原本正拉着帽子低头小憩,突然感觉脚边一空。他立刻起身,却扑了个空。

意料中的巨响并没出现。

鸭舌帽抬眼,与拎着他击剑包的宋赢正好对上视线。

这还是宋赢第一次看见鸭舌帽的脸。他长得并不算特别出众,但五官端正,又有一双蜡笔小新般又粗又浓的眉毛,能称得上一句俊朗。

不知为何,宋赢看他竟觉得有点眼熟。

宋赢默不作声地将击剑包递回去,鸭舌帽顺势接下。等他回头一看,他刚刚的座位已经被一个汗衫大爷占据。大爷翘着腿往窗外看,坐得稳如泰山。

“……”鸭舌帽无语了。他拉低帽檐挡住脸,哑声道:“谢谢。麻烦你让让,给我腾个地放包。”

他的声音明显带着变声期的粗粝,身高却已经接近成年男性,站起来比宋赢还略高些许。

宋赢侧身让了一步,鸭舌帽点头致谢。他视线一转,落到了宋赢的击剑包上,语气莫名生硬了几分:“你居然是世耀的?”

宋赢微微挑眉,同样看清了鸭舌帽帽檐上的标记。

那是和他击剑包上一模一样的交叉双剑。

两个标记一新一旧。宋赢包上的双剑簇新,隐隐泛光,鸭舌帽帽檐上的标记都快洗掉了色,只剩下了个模糊的轮廓。

见宋赢不答,鸭舌帽嗤了一声:“怎么?世耀现在还没倒闭?”

宋赢心下掠过一丝疑惑。听这个语气,鸭舌帽明显是对世耀厌恶到了极点,可俱乐部的周边却被他随身携带着,而且看磨损的痕迹,他绝对戴了这顶帽子很长时间。

“我妈去世之后,俱乐部又出了意外。有点水平的学员都换地方了。”

——黄曜光似乎是这么说的。

宋赢当时只想拿到选拔赛资格,忘了问清楚。这会又遇到了知情人,不由得产生了几分好奇心。

他试探道:“听起来你很失望。”

鸭舌帽冷笑一声:“失望谈不上,只是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愿意去那种俱乐部。你是新来的吧?”

“钱教练教的挺好的。”

“老钱的那个宝贝徒弟……哼。”鸭舌帽搭着帽檐,嘲讽道:“你要是想在击剑这条路上走远点,趁早换个地方,别给别人当垫脚石。”

——黄曜光?垫脚石?黄曜光的名字居然会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宋赢一晒,心说就黄曜光的击剑天赋,上了赛场人人都是他的垫脚石,哪需要特地找,你真是想太多了。

他瞥了鸭舌帽一眼,燃起的好奇心瞬间被扑灭。正好公交车也快到站了,宋赢朝车门挪了两步,嗯嗯两声应付道:“知道了,谢谢。”

“网上还能搜到世耀那场事故的新闻,你不信算了。”鸭舌帽语气都冷了几分,“回去问问老钱,世耀变成现在这样,和他徒弟到底有没有关系。”

“所以你是谁?”宋赢问。

他倒不太相信黄曜光需要什么垫脚石,只是越看鸭舌帽那张脸越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鸭舌帽眼神闪烁,片刻后收敛了表情,低声道:“我叫——”

“嘉华广场到了,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

突然响起的公交到站播报将鸭舌帽的尾音淹没,人群如潮水般顺着公交车门流出,宋赢被挤得动弹不得,只能顺势下车。

车门合上前他回头看去,鸭舌帽藏在人群里,将帽檐压的更低,完全挡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那个名字还是没听到。

宋赢站在公交站台,目送公交车远去,眉头微蹙。

他之前一心只想着拿到选拔赛名额,对世耀的情况知之甚少。钱教练虽然允许他挂在世耀,也不吝指点,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让他尽快找个新教练。

世耀到底发生了什么?和黄曜光有什么关系?

手机开始嗡嗡振动,已经到了他们俩约定好的训练时间。宋赢摇了摇头,转身向俱乐部的方向走去。

这段时间他常来世耀,俱乐部有了人气,外墙也被清理过,看起来不像最开始那样破落。

宋赢推开玻璃门,放下击剑包,再抬头,迎面对上黄曜光笑眯眯的眼。

也不知道他提前来了多久,估计热身刚做完,额角处的发根微微汗湿,一双眼像被水洗过,亮晶晶的。

“什么事?”宋赢扭身从旁边绕过去,没抬眼:“等你说完,我还有事要问问你。”

黄曜光胳膊一伸,拦住宋赢,递了个文件夹来:“选拔赛参赛选手名单。”

“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新规出台之后筛了一大批人,入围了43个,43进4。”黄曜光比了个手势,“先分六组打循环赛,每组前二抽签打单败。选出来的六个人三三对战,赢的晋级,输了的再去打循环。”

宋赢疑道:“循环赛只要每组前二?”

“又不卖票,当然要早点打完。”黄曜光晃了晃文件夹,“你打循环赛还行,但单败赛要小心,有几个人水平还不错,像江姚、范益名……这都是我打全国赛的对手,你最好注意一下。”

“这是?”宋赢接过文件夹翻开,映入眼帘的那张脸,他刚刚才见过。

蓝底证件照里,鸭舌帽顶着一头乱发,表情僵硬,冷冰冰地瞪着镜头。资料上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名字——周林。

黄曜光点了点照片,半晌才低声道:“周林是去年全国锦标赛樊城站少年组冠军,这个人……”

没等他话说完,宋赢便道:“这个人之前也是世耀的。”

俱乐部内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了几分。黄曜光眯起眼,没接话。他脸上还挂着笑,眼神却已经暗了下来,扶着文件夹的手指也微微收紧。

“你上次说,世耀出了意外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宋赢观察着他的表情,心说这下真是不得不问了,“所以之前发生了什么?周林和你有什么过节?”

他们俩站得很近,宋赢看见黄曜光的睫毛垂下,轻轻一颤,像是雀鸟的翎羽微微抖动。他无端觉得黄曜光这个表情有点像……

有点像要骗人。

他正要细想,黄曜光却又成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他松开手指,敲敲文件夹:“之前有个学员训练时没穿好装备,意外受伤,闹得很大,世耀赔了一大笔钱。”

“至于周林,”黄曜光顿了一顿,才委婉道,“我是去年全国锦标赛少年组冠军。”

意思是周林是他手下败将,所以看他不顺眼。

“……”宋赢闭了闭眼,淡淡道:“挺好。”

挺好,他就知道黄曜光不会说实话。有机会还是去找鸭舌帽打听打听。

黄曜光觑着他的表情,发现宋赢没有纠缠的意思,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周林之前在世耀的水平就不差,说实话,四个资格里肯定有他一席之地。其余选手也有打过锦标赛、全国赛,拿到过名次的……循环赛还好说,单败赛你要怎么办?”

宋赢抿紧唇:“我现在的体力恢复了。”

“是,从两局恢复到勉强三局,也算恢复了——”黄曜光微微倾身,笑吟吟地问道,“可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突发性心理疾病’?总不能每次发作都靠运气吧?”

宋赢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有些慌乱,下意识后退半步,眉心微蹙。

他的幻痛到现在还没发现具体发作原理,目前来看是既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让情绪太激动。

但这可是比赛,比赛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偏偏时间紧迫,抓不住这次机会他就要被送去海城中学寄宿,这辈子都没法踏上赛场了。

如果不准备个备用方案,一旦幻痛发作,他根本不可能通过选拔赛。

唯一的止痛药,偏偏是面前这个家伙。

所以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

宋赢咬了咬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黄曜光正自得于自己成功转移了宋赢的注意力,笑盈盈地看着他纠结的表情。

然后他意外发现,宋赢的耳尖竟然红了。

这人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表情又少幅度又小。可现在宋赢面上的羞窘却藏也藏不住,血色从耳尖漫上颧骨,在那张素白的脸上如霞光染上云彩,愈发衬出了他少有的、柔软的神情。

“那个……”宋赢吞吞吐吐,矜持地咳了一声,小声道:“选拔赛,你有空来看吗?你来就……就行。”

黄曜光一愣,忽地勾起唇角,恶趣味地凑得更近:“我来就行?那我不来岂不是不行?”

他语调轻佻,仿佛玩笑,后半句话却放低了声音,耳语一般轻轻道:

“你可别指望我心甘情愿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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