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七月的黄昏一丝风也没有,白日里的炽热慢慢化成了燥热,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
苕村四周山峰环绕,山脚下一条清澈的溪水由村头流到村尾,沿路的梧桐树茂绿成荫,由黄麦搭建的屋子一座座,这里五湖环绕、水草丰茂。如此宜居的环境,可惜临着巨人巷。
巨人巷并不是一个街口小巷,而是三个身长八尺的巨人,他们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凶残可怕。一个使斧,能将人劈成两半;一个力大无穷,能将人的头骨捏碎;后一个最小,没什么能力,因为他常常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死去了。
当然,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并没有几个人见过他们的真容。
——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
苕村一家农舍中,女子挑开支摘窗,一双柔夷撑着下巴,目光不耐地看向跪在门外的男人。
男人莫约二十三四的模样,英挺剑眉,额上汗水顺着脸颊流向下巴,涓涓汗珠聚集后,啪嗒一声滚落到地上。
他整张脸白得吓人,唇瓣上干涸地裂开缝隙,腰间却依旧笔直挺拔,一双眸淡漠地抬起看向窗边的女子。
“喂,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
男人跪在这里已经一个月了,平日里仅靠着附近的百姓隔三岔五地投喂些水食,整日的求救呐喊早已让他的声音变得粗哑,此时却依旧再次发声:“求姑娘救我家主子。”
虞玉儿怒极,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主子爱死哪死哪,跟我有何关系,都告诉你了我不是什么妙手医圣,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呀!”
“求姑娘救我家主子。”
啪嗒一声震响,窗户从里边用力关上。
武决看着紧闭的窗户,剑眉紧皱,忍不住思索起来,难道真的找错人了吗?
一月前,线报来信说妙手医圣出没在了苕村中,武决便连夜赶了过来。因为巨人巷的缘故,极少有陌生人出入苕村,近几月以来,只有两名陌生的女子出入过苕村,一个就是这个名叫虞玉儿的女子。
武决一个月前寻到此处,问遍苕村的百姓,却都只道并没有听说过什么妙手医圣,线报出错的可能性不大,唯一的可能便是传说中的医圣隐瞒了身份,这个名叫虞玉儿的村姑极大可能与妙手医圣相熟。
甚至......她便是妙手医圣。
主子如今病情越来越重,眼睛已然不能视物,若再寻不到妙手医圣救命,恐撑不了几日了。思及此,他再次哑着声音求喊:“求姑娘......救救我家主子。”
干涩的嗓子如在阳光下暴晒的枯木,每吐出一个字,便如同被车轮碾过一遍。武决却在喊了一次后,见屋中人毫无反应,又试图再次呼喊。
虞玉儿气恼地站在屋里,胸脯剧烈着起伏,一双月眉满是怒气,听见外头又传来了嘶哑的喊声,拂袖将桌上的茶壶摔到地上,外头才终于静默了下来。
空中繁星几许,虞玉儿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缓缓地看向门口方向,目光越来越冷峻。
不行,得马上解决了这小子。
虞玉儿翻身推门出去,蹲在武决面前,撑着下巴,笑盈盈问:“喂,你在这跪了一月,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林中雀鸟跃起,伴着一阵邪风,武决闻到了一阵异香,似乎是花香,又似乎是药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他的脑袋又昏又沉,闻到此香后身子更是晃晃悠悠,头重的一点一点。猛然听见女子的声音,才清醒了几分。
男子强撑着一口气,上眼皮打着下眼皮,“武决......求姑娘救救我家......”
“好了好了,救救你家主子嘛,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话说,你家主子是谁呀?”
提到主子,武决意识顿时清醒了几分,抬眸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女子穿着鹅黄上衫,眨巴着一双眼等着他的回答,小巧的脸上充满着天真懵懂。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实在不像是传言中医术高超的妙手医圣。
可主子曾说过,越是表面无害的模样,越有可能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喂,奴家问你话,你老盯着奴家看什么呀!”
虞玉儿佯装发怒,捂着胸口控诉。
“我......我不是,我......”话音未落,武决头脑打转,努力睁大眼,眼前竟出现了两个交叠的虞玉儿,在他眼前含羞带怜地看着他,他试图伸手触摸。女子却用力挥开了他的手。晕倒之前,武决似乎听见女子娇滴滴地跟他说了什么。
“武决,真难听的名字。别人的生死与你何干,要你在这为他哭爹喊娘的不要命。”
乌云遮月,微弱的星光映在女子的脸上。她嘴角的笑容还未敛尽,目光却已阴寒,手中捏着三枚银针,针尖闪射着寒光。
男人跪倒在地上,额间暴着青筋,在惨白的脸庞上显得格外的突兀,三根细长的银针赫然刺在他的头顶上。
虞玉儿嫌恶地瞥他一眼,拍拍手,转身一刹那,她眯眼看向远处,似乎......有一个白影飘过来了。她嘴角泛起冷笑,漫步进到屋内。
“老武,老武。”大老远,传来男子的喊声。
离近些,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奔过来,只见书生头发凌乱,衣领不知被谁撕扯地露出白皙的肌肤和星星点点的吻痕,俊俏的脸庞更是狼狈不堪,见到晕倒的武决后,惊呼出了声,“老武,你这儿又是怎么了!”
虞玉儿挑眉。还是个白脸色鬼啊,这是刚从女人床上滚下来就急忙来寻这个烦人精了。
“你这是......被人暗算了。”书生扶起男人,皱着眉头将他头上的银针取下。
虞玉儿不高兴了,麻烦精变成了两个。一只手慢慢探向腰间的针灸袋。
白面书生掐住武决的人中,怀中的男人片刻后大喘气地醒了过来,“老武,你这边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头......好疼。”武决捂住头,一拳一拳击打着自己头部。书生这才发现还有一根银针没有取下,立刻帮他取了下来,武决才虚脱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老武,你声音怎么回事?”
武决饱含深意地撇他一眼,扭头低声,“不是你说,求医要诚恳。”
“......然后呢?”
男人抿嘴,不吭声了。
“你不会就在门口求了一个月吧?”看武决这个样子,准是只知下跪求救了,文匀其恨铁不成钢地怒道:“我是让你诚恳,但是如果来人不知好歹,你难道就不会使些金银美色引诱,你可真是个......榆木疙瘩。”
“你一身的武功,她不从,难道你还不能绑着她去见主子,到了主子面前,哪还有她愿意不愿意。”
门后的虞玉儿将书生的话细细捻读,......金银美色引诱,这白脸色鬼倒是比烦人精主意多,会办事。她嘴角露出笑容,默默将银针收回袋中。
“那村姑不肯透露妙手医圣的下落,对了,你跟踪的那名女子怎么样了。”
“她......她不会是妙手神医,更与她素不相识。”
武决不解,“你如何得知?”
文匀其低眸思索,手不自觉地抚向脖颈。武决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出什么事了?”
“......是啊......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武决大惊,腰板顿时直起,“是不是主子出事了,主子毒发了?不行,我现在立刻带那村姑去见主子。”他边说边挣扎地起身,起身一半却又跌回了文匀其的怀里。
“不是,不是主子出事了,是我这边出了些状况,但是莫约应不是什么大事,对了,将你的差令给我。”
“你的差令呢?何故要我的差令。”
“我的差令......被个女骗子偷走了,不说那么多了,再迟些就晚了。”文匀其伸手探进武决的怀里,武决还没反应过来,差令便已经到了他手里,正待开口阻止,扶着他的那双手迅速撤离,武决身形一晃。
几步开外,文匀其回头,“对了,主子前几日传信说要亲自过来,可能这几日就会到,你......别跟他提我拿走了你的差令,我离开些时日,若他问起,你便说不知我下落。”
武决一口气卡在喉咙眼,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主子不日便要过来了,他居然此刻才提及,眼前男人跟叮嘱遗嘱似的说完便欲离开,武决张口,却因刺痛猛然咳嗽几声,稍好些后,急喊:“你何时归?”
男人一身白衣,背影萧瑟,微侧脑袋,道:“小则几日,多则......”他低嘲一声,“......不知归期。”
“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急切不知归期?”
“我的差令丢了,需得......亲自将它寻回来。”
武决一愣,有些不理解他是何意。一枚差令罢了,禀告主子一声便可,为何不知归期地要亲自寻回。
文匀其状态也不对劲,平日里说话唇枪舌剑,今日却过分安静了。武决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模样。二人一前一后入幕庆王府,以主子马首是瞻,主子惜才,更是将号令庆王府的差令交付,如今主子生死一夕间,他竟不知归期。
武决越想越气,憋在胸腔里的血翻涌而上,喷了出来,人也彻底晕了过去。
虞玉儿眯眼,合上门间的缝隙,向屋内走去。
月上云梢,山间狂奔着几匹马,马上坐着高大的黑影,他们挥霍着手中的鞭子,不消几刻,健壮的马儿踏过溪水,水波涟漪。睡梦中的苕村百姓听见声响惊醒,忙从家中翻出粮食银钱,摆到门口显眼处,家中贫瘠的人惶惶不安地躲入床底。
此夜,注定不是一个平安夜。
领头人手握一把长斧,撇一眼门前的东西,抬手一刹那,斧锋划过裹袋,黄灿的稻米流泻,后头的人见状放肆地大笑。
次日凌晨,武决被人摇醒,睁眼见到眼前的场景一愣。桐木门被一劈为二,地上散落着杂乱的脚印,随处丢弃的物什,整个院子像是被人洗劫过。
“孩子,你终于醒了,昨夜巨人巷的恶霸袭击了村子,将这家的姑娘......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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