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拆阵脚?
林愿坐直身子,一边梁昼虽看不明了却也觉林前辈比方才更认真。
战场之上,瞬息千变,阵法也非从一而终。
只是古来兵法谋略,难参难悟透。于初时早有的阵法为基,在上出新,再将各处阵法揉合一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当世英豪,大齐出三,北疆出一,余下大凛大盛无人能出。大盛重文轻武许久,军中乱象整治多回,可有的人,仗着背靠世家大族,并不怕他这个忠武将军。
今岁开年时,林前辈上书帝王,以老将威名写下军中几人罪责杀鸡儆猴,才得这数月安宁。
再观林前辈对面的许小曲,执子从容,情绪不显。
她思量片刻,才又落下一子。
摆八方阵的白子变阵,突散如星。化锥白子直破圆环阵,突袭阵心。黑子反攻合围,避过锥尖、白子边锋,扫出空隙供黑子出逃。
这是……哪家阵法?
林愿抬头,薛煜在一旁转着鸳鸯钺,他站在小曲身后视线落在棋盘上,面上情绪不显。他俯身在小曲耳边说了什么,小曲笑着点头。
“这是哪家的?有点意思。”林愿弹出一枚黑子打散几枚白子。看着小曲将那些被打散的白子一一捡出。
“岳氏北斗。”小曲手一拂,白子叮叮当当落进棋钵。
白子五连散开,前锋回寰瑶光甩尾,是那日岳氏军营里岳老将军曾用过的北斗困杀。林愿抚须微微点头,他确是听说岳氏北斗困杀一体,小辈岳巍自创北斗军阵,征伐北疆无往不利。
再是他家那小子岳成秋,与他爹用兵不同,更为灵活且主困。
现世小辈,如今的许小曲、岳成秋,还有那北疆已亡的耶律赫泽,都该是能在后世书中留下名姓的人。
林愿心中甚慰,他拎起几颗黑子,专注棋盘。又见星散的白子重聚为两处,如太极阴阳,顺势游走。合该那闻甚安说话有底气,能巧妙融阴阳玄通入军阵,以易数为底合杀伐,着实是巧妙。
北斗七阵变完,都被林愿险险化解,天倾日落,两方棋子皆已有疲态。
“当世少年英豪,许流觞亦能算在内。”
许小曲闻言落子笑道:“自是如此,林老将军可教他了?”
“自是教了。”林愿接过薛煜递来的酒水,一子落在棋盘空处,“我看小辈需看许多,什么样的人教什么样的道理。那小子行事张扬,虽说他有张扬的本事,但是他恐怕是太过无情。”
“我教他三分兵法七分行事,也不知他放不放心上。若是不去琢磨,我也无法。”
他的视线滑过苏星忱,转而低头看已经无处可下的棋盘,将手中黑子一扔,提筷夹起卤牛肉浅尝。他但笑不语,只瞧着许小曲波澜不惊,收捡棋子分好。一旁苏星忱上前来同薛煜一起站在她身后。
都是十九二十的少年郎,身量好,这俩底子也不错。
林愿吃饱喝足,活动着筋骨。
那许流觞没有小曲这般好玩儿,小曲这丫头不知哪里看来的那么些东西,说话间也带着三分匪气。他也是农家出生,对这些人总要亲近些。
青竹小院离帐子远,清净得很。今日无事,苏星忱也同他们一起在院中窜来跑去。许小曲耸耸肩,示意林老将军她管不着这俩。
林愿看着自己院子里年轻人,召来梁昼,问道:“你怎的不去同他们一起?”
说话间,就见薛煜轻身跃上竹子,将一根竹子压弯停在半空中。苏星忱琢磨片刻,极快抽刀横砍在竹子根部。薛煜一顿,一时竟跟着竹子落下。他飞快跃起,纵跃到小曲身后朝苏星忱挑衅。
苏星忱看看他又看看小曲,竟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眼。
梁昼见状无奈得很:“我都这把年纪了,跟不上他们。”
“这把年纪?”林愿怪道,“你要是都说这把年纪,我说甚么?”
“一时失言一时失言。”梁昼赶忙赔不是。
“你也是。先成家后立业,你在营中八年就未曾想过找个合眼缘的姑娘?”林愿打了个哈欠,看着苏星忱和薛煜在小曲那方如同斗鸡觉得甚是有趣,便撑开眼多看了会儿。
梁昼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军中少回家,总不好耽误人家。”
“你就是太尽责了。”林愿站起身,摇摇晃晃行至自己卧房门口,进去前还不忘叮嘱一句,“你们仨莫给我把院子拆了,玩儿好了就自己回去,要睡这儿就只能在桌子上凑合一宿了。”
天色已然擦黑,远处营帐陆续点起火把,在夜中星星点点。
梁昼离得早,此时怕已是到得自己帐中。
“苏星忱,你怎的不上来?”许小曲拍拍自己身边的树干。
苏星忱抱着刀,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滚得满身尘土。好在方才洗了把脸,脸上倒干净。
他犹豫着站到树下,手脚并用爬上去。许久,他才到树干上。这里看去,视野开阔,远处望不尽的军营雾气缭绕,点燃的火把隐在其中看不真切。星星点点的,比天上星河稀零。
“我不爱爬树的。”他坐在她身边,双手抠在树皮上撑起,声音飘忽。
“我从小就不爱爬树,也不爱上寨子里的瞭望塔。”他慢慢往她身边靠了靠,似是这样能让他更安稳。夏风拂过来,吹得灯火摇晃树影微荡,他松了一口气,“树上,我会掉下去。别人一眼就能瞧见我,不喜欢,不安稳。”
许小曲是知晓的,只是后来,他在军中随军,不得不翻山爬树。那时耗了许多时日,他才慢慢习惯。
如今,竟比那时还习惯得早些。
她记得,上辈子苏星忱同她说过。他幼时跟姐姐躲山里的郊狼,姐姐背着他爬上树,他不慎坠下去,被底下的郊狼一口咬住腿,若非他姐姐咬牙搬起大石头砸死了狼,他怕是已经死了。
那次,星落的手臂伤得鲜血淋漓,疤跟了她一辈子。
他们姐弟太苦了,从出生到流亡,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时,苏星落战死。
许小曲别开头闭上眼,蓦的肩上一沉。
“就一会儿,我害怕。”他是真的怕,闭着眼不敢睁开。
小曲哼着歌,抬手拍打在他背上。薛煜也有害怕的时候,他怕太过安静的地界。思及此,她微微转头去看坐在屋顶上的薛煜。
薛煜躺在屋顶上睡得安逸。
罢了。
小曲暗笑一声,听着苏星忱轻声道:“这是哪里的调子?我没听过。”
“大齐的,他们总喜欢这些轻缓的慢调子。”
“那天那个人……”苏星忱悄悄睁眼,只瞧得见她火红的衣衫和被风带起的几缕散落的发。他没敢动弹,僵硬着身子靠在她肩头。
“岳成秋。”
大齐北征将军,白衣银甲岳成秋……
苏星忱忽然觉得小曲离他太远。
小曲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的手停下,低头看他:“怎的?没想到他会来大盛?”
“是啊,没想到。”苏星忱喃喃着,兀自撑起身子,有些不稳。
“你干什么?”许小曲一把拉住他,将他重新带回树干上,眉头微蹙,“星忱?”
“没什么,忘了在树上。”苏星忱挣开她的手,自己慢慢爬下去,在下面同她道别,“时辰不早,你也该回帐子。明日校场见。”
他走得极快,小曲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才怔怔问落在她身后的薛煜:“他怎么这么别扭了?之前不这样啊……”
薛煜神色复杂,半晌才憋出一句:“许是怕高,昏昏沉沉的。”
“也是。”小曲恍然大悟。
她就说苏星忱明明还是那样,怎的就变了。
“许小娘子,我们也该回去了。”薛煜眸色温和。
他先行跃下树,小曲紧随其后。
……
军营大夜寂静,鸦雀飞过时留下鸣声。
苏星忱在自己薄褥子上翻来覆去,最后索性坐起来,靠在矮几上发怔。他摸出压在枕头下的一个锦囊,里面装着的是他临走前姐姐给他的平安符,说是去庙里求来的。
他的姐姐,本不信神佛。
那一摞各国文武重臣的册子,他动身前都翻过。大盛许家许小曲,自幼拜在玄门中,师父是大名鼎鼎的闻甚安。她是高门里的小姐、师出有名者。
薄褥子被攥皱成一团,苏星忱猛然惊醒,他在想些什么?定然是方才在树上昏了头!想想想想得魂飞天外!他重重躺回榻上,将平安符收好放回枕头下,才觉心跳重归平稳。
许小曲日日都骗他,总爱同他说些玩笑话。更怪的是,她明明比他还小两岁,看他的眼神像是姐姐。
苏星忱把被褥掀起来捂住头,片刻闷得探出来大口呼吸。可是也不对,她对人不公平。凭什么薛煜能那般毫无顾忌地站在她身后。
挥不开忘不掉,他索性起身,摸去校场边上捡一把刀舞得虎虎生风。他来此,是为了从军,好站在姐姐面前挡去那些刀剑。
银芒交错间,他腾身而起,刀势毫无章法。他游走十余步,刀如蛇如电,直砍落许多树叶。走过几十套,手中的刀“哐当”一声落到地上。他仰面躺在沙土里,看着低垂的白雾,朦朦胧胧罩在不远处,看不透望不远。
“呼——”他吐出一口气,挣扎着起身,弯腰捡起刀。待再晚些,天就该亮了,等明日练兵也不知多少人会哀嚎。
苏星忱回帐子,洗了一通凉水澡,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才重新躺回冰冷的榻上。
他早该想到的。
许小曲绝不会是甘于站在别人身后的人。
昨天吃瓜吃嗨了,昨天该说一句叔好帅[加油][狗头][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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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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