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清晨,堪堪天亮,校场高台已有三人站定。
晨雾之中,许小曲俯瞰校场,她这方只有稀稀零零三五人。
“还有多久?”她抱臂靠在柱子上懒散问道。
“两刻钟。”
“薛煜,还剩下一刻钟时,叫人击鼓。梁昼,到时辰还未来校场者,剔除我名下。”许小曲整理完自己袖口,从抬上来的箭筒里取出一根无尖头竹棍握在手中。
校场上来人渐多,战鼓声响彻天地,薛煜腰间缠火色绸带,下坠铜环。动作间战鼓激昂,火色旋舞。战鼓击响一刻钟方停,最后一击击得鼓面颤动不已。
他扔去鼓槌,随梁昼一起站在小曲身后。
不多时,梁昼呈上名册,其上朱笔圈出的均是未到之人。许小曲掂掂手中竹棍,朗声道:“今日初练,也没甚么别的,躲过箭雨,仅此而已。”
话落,不等人应,漫天箭雨骤发,箭头绑白灰囊,打在地上迸出一蓬白雾。人群乱起来,许小曲在台上看得分明。
校场宽大,一百多人绰绰有余,分散得开。
刚避过一丛箭雨,又有第二发。
五次之后,人人累得跌坐地上,看向台上许小曲。只见她抬起手,手中竹棍直朝这方扔来,还未回过神,就见竹棍钉住一人裤腿,入地半尺。
被钉裤腿的人吓得赶忙爬起,马不停蹄又开始躲避箭雨。
“这般练……是不是太急了?”梁昼看得后怕,带兵演阵常见,这般练的不常见。
“校场地宽,跑散了不打紧。我方才已点过人,竹棍钉的都是踩着最后一节鼓点来的人。”小曲撑在横栏上,眼眸微眯,看着底下奔逃的众人。
箭雨连带着出其不意出现的竹棍,把底下人下了个够呛。很快,他们竟找到路子,三五人躲在一处,箭雨多数扑空,只有少数被他们撑着小兵轻甲挡下。
“哟,适应得挺快。”薛煜哼笑,提着梁昼从高台跃下,梁昼入得人群里,才知什么叫铺天盖地。
很快,他带着人分散成四方,捡起地上竹棍,挡开箭矢。箭雨共计十三轮,除去初时六轮有人陆续被击中,后面七轮均无人受击。
“今日第一试到此为止,被击中者小惩五圈。下午二试时辰为未时一刻。今夜子时之前,若不想留我名下的,可走,我不会拦。”
帐中饭菜生香,军中平日禁酒,只能以茶代酒做饮。梁昼先起筷,今日伙食是薛煜借伙房做的,他做的饭菜比之他从前吃过的味道好得多。
虽在军营,薛煜也备下一应物件,小曲头疼,他却美其名曰此处非战场。
“见笑了。”小曲埋头扒饭,薛煜执意如此,她总不好说什么。
吃够了征战苦楚,薛煜逮着机会就不会让她喝白粥。
“今日躲箭雨,我倒是瞧见几个能跑的。”薛煜在一旁嗑瓜子,乐得清闲。
待小曲吃完,他端来清水以便净手漱口,小曲擦干手才接话:“我也瞧见了,待明日再看看罢,我怕这时定下,晚些跑了就功亏一篑。”
“也是。”薛煜递出水盆,百无聊赖地撑在桌上,指尖挑动三股细绳,“这些操练,还是太轻了。我观军中重在军阵,演兵为普通四方阵。若要跟着许小娘子跑,怕是要重练。”
“易数有言,积少成多,草木茂盛。渐进之道,能得吉祥。循序渐进,也无不可,只是两月太赶,不知几人能撑。”许小曲把玩着龟甲,想起她曾给呼延烈算出山风渐,也不知他如今北疆王做得如何。待得空,她定会再去拜会。
易数玄通,能看的不止命数。行军作战,亦可得其中助益。
同林老将军对阵时,她应天阵未启,还需兵士合力,方能成此大阵。应天大阵应九宫飞星初变河图二变洛书,借天地之道,演兵成阵。
这是她的底牌。
此阵凶险需无畏者前行助力,非大战不起,起阵须胜。
“许姑娘,你若想掌军,怕是艰难。”梁昼沉吟,“且不说许流觞与你争锋,南有林知节,北有武安王,全军统帅难得,他们……真的会放开兵权吗?”
许小曲细细看他,闷不吭声的人说出这等话也平淡,真不知该说他直言不讳还是另有心思。
“梁将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小曲笑笑,眸中锋芒直逼梁昼,她握住龟甲,在桌上纳出铜钱,“此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外人面前,你倒是能给我找上好些麻烦。”
营帐内气氛压抑,梁昼被她逼得喘不过气,他僵硬着身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末将想说,我知许姑娘绝非普通人,但女将难为,纵有将星二字,也难领雄兵二十万。”梁昼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低下去,“女子掌军,定会生乱。”
许小曲轻笑出声,梁昼才稍感轻快,他抬头看来,见她面上已带笑,指尖轻点在桌案:“天下六分,南北两地,你可知前朝南域王为何人?”
梁昼闻言,惊得欲起身,却被薛煜按回座椅。
“别怕,我没那等心思,只是告诉你,掌军看的从来是能否为将。前朝英豪并出,都是兵法大成者,男女有别,也无别,端看何人罢了。前朝南域王能与林老将军战数年,最后输于军备才被斩了大将被捣王廷。梁将军,你敢说,她是输于文韬武略吗?”
此话不假。
前朝南域王名唤独孤雪,是从前南域王最小的女儿,她生来就是为和亲。在谁都未曾知晓的时候,她忍辱负重,先吞边缘部族,后斩上面两个哥哥的亲信,最后踩着自己父王的血登上王位。
她登位后,绞杀血亲,连诛四个部族肃清朝纲,重写南域史书。
那时,英豪并起,大盛有林愿,大齐有丰昭、岳巍,大凛边鹤,北疆呼延庆。她在此间开出一片天地,与诸多名将共争天下。
最后划境南域,又同林愿一战数年,输于军备供给,被林愿斩了麾下大将直捣南域王廷。那时她赔上了南域五城、三年一进贡,换来南域苟延残喘。如今她还未身死,继位者为她大女儿,独孤琦月。
许小曲站起身,撩开帐帘,回首朝他一笑:“梁将军,我不过是不想看到血流成河。我修苍生道,师父总说,为道者,盛世归隐,乱世应劫。我既承天之道,窥阴阳玄通,便该应此劫。”
“梁将军,若同为太平,男女又何来分别?”
她非为权,此世重来,她只为太平。
战鼓又起,校场已站满两个方阵,今晨事一过,有几人退却,已划掉名姓。新入者有十余,新兵老兵皆有。
“今日下午也没甚么别的。”许小曲取一把座椅嚣张地坐在阵前,三尺雪斜靠在椅背。她啃着不知何处来的野果,眼眸微弯,“一人一次机会,十招,来打我。”
兵士面面相觑,这里二百人,十招就是两千招,其中不乏有老兵。车轮战二百人,她是将他们看得太轻还是太过狂妄。
“我先来罢。”
苏星忱嬉笑着持刀站定在她面前二十步开外。
许小曲挑眉,薛煜在她身后压低声音道:“这小子,还挺有眼力见儿。”
只瞬间,长刀扬起沙土。他双手握住刀柄,离她还有六尺处挥刀。
一试力道。
许小曲手中三尺雪前探,稳稳接住锋刃,探挑间以枪吞勾住刀吞朝前一推,苏星忱后退三步方站稳。他提刀又上,避过斜锋。枪尖险险擦过他颈侧,带出细如发丝的血痕。
“两招了。”小曲啃完果子,三尺雪换至右手。
刀锋如虹又至,刀枪相交惹得人眼花缭乱。扬起的沙尘里,只听“铛铛”两声,刀刃撞在枪杆上,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响。
苏星忱被枪横抽在腰间,跌出十步开外。
“下一个。”许小曲端坐如初,衣摆都未乱,她撑在扶手上,看向阵中。
苏星忱在诸多兵士中,武艺算得上等,在她手下走了四招即退,恐怕有的不愿再上。也罢,今次初试,点到即止,给他们个底让他们知晓她功力几何便可。
一柱香过去,终于又有一人出列。
“我、我我打、不过。”他怯怯看着她,握着刀的手发抖,“试试。阁、阁主说,打不过也、不能认输。”
这确是祁凤扬驭下之道,经凤扬手下出来的人,都随她一样有一身不折骨。
果不其然,一招定胜负。
许小曲手中三尺雪勾住他的腰带将他带起:“你何名?”
“青、青梧。”他低头看腰间勾住他腰带的枪尖。
“薛煜,他就交给你了,好苗子,莫浪费。”许小曲挑开他,三尺雪一收,“下一个。”
“襄州陆岚,请战。”
请战之人高挑纤瘦,眉目如星。
终于来了,许小曲暗衬一句。陆岚是襄州陆氏镖局镖头之女,早时便见她名姓,营中却无女兵,她早该猜着,她此次前来,会女扮男装。
较之前,她这次来得早了些。双刀陆岚,先锋营苏星落麾下左前锋,领先锋营轻骑一千,为杀将。
此时,她双刀出鞘,旋身而至。
许小曲浅笑,三尺雪横出下扫攻她底盘,她腾身一跃,踩上枪头,被小曲一力挑飞。陆岚纵跃而下,扔去一刀绕后,小曲足下绕开,错身而过,重新坐回椅子上。
陆家刀法犀利,陆岚使出来更是力有千钧。
“下盘不稳,该练。”小曲拖枪回寰,二次袭向陆岚下盘。
她握枪急点,枪尖屡屡点在陆岚足前一寸。陆岚且战且退,旋身腾起重握双刀。她一刀朝前一刀负背,利落挡下三尺雪千变。
许小曲再坐回椅子上时,衣摆沾染几道尘土。
“不错。”
陆岚撑刀起身,扬起一个笑:“你也不错。”
“可还有人一战?若无,我便吃饭去了。”许小曲懒散靠回椅背。
还未歇多久,就见以苏星忱为首的几十号人顷刻便动,朝她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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