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终章·流亡

身后两人一左一右,从颠簸的车里钻出来,苏云溪把住缰绳,段铮塞给他一把剑。

追杀的人已行至前头,从侧面包抄而来。马车被迫停下来,段铮和陆蘅飞身下地,将车上的人护在背后。

偏有人瞅准车上落单的目标,一刀劈来,车厢应声而裂,马受惊将苏云溪直接掀翻到地。

冬季衣服偏厚,可还是磕到了后背的筋骨,苏云溪从疼痛中缓过来,眼前的天空被一把刀切成两半。

她行动不便,只能就地一滚,下一刻有血珠滴在脸上。

杀她的人被一把剑钉在地上,维持着那个姿势死透了,她匆忙爬起身,躲入段铮身后。

段铮抽出沾血的长剑。要杀敌,还要护着她,行动难免有些费力。

“别担心,别怕。”他道,“相信我。”

苏云溪抹了把脸上的血,决定乖乖听他的话,可人越来越多,包围圈越缩越小,眼看已无路可逃。

锋利刀刃当头砍下的那一瞬,苏云溪想都没想,闪身抱住段铮,死死地扣住他不放,耳边风声划过。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没有预料的疼痛,睁开眼才发现多了一个帮手,是……玉琳秋,地上正躺着一具中箭的尸体。

他又救了她。

来不及多想,兵刃相对的巨大碰撞声已迅速响彻耳边。眼看根本打不完,段铮果断转身,砍断马套在车上的缰绳,解放出两匹马。

套车的马没有放马镫。

苏云溪拼尽全力往上爬,而就在这个瞬息的空档,有一把刀瞅准时机,悄然刺来。

噗。

她一怔,呼吸丢了一瞬。

很轻的声音,什么东西喷洒在后背上,温热黏腻,有一滴落在脖颈上。她转过身,刀贯穿了玉琳秋的后背前胸,而那刀,原本应该刺入她的身体。

他艰难地笑了笑,一双手死死掐住苏云溪的腰,用尽力气把她高高托起来,放于马上,迅速转身,刀硬生生从身体里拔出,挑破对方咽喉。

“快带她走!”

混合着血沫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苏云溪眼泪夺眶而出,段铮飞身过来,扶住他。

他的手被推开了。

“走——”

段铮不再犹豫,上马坐于苏云溪身后,把住缰绳,纵马离开,身后陆蘅紧跟而来。马撒开蹄子后,跑的很快,将方才的原野彻底丢于身后。

苏云溪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身影再也坚持不住倒下,成了越来越远的黑点,终于看不见了。

然而他们不能拐回去,连让他入土为安都不能。

她侧身埋于段铮怀里,无声落泪。

彻底甩掉那些人时,已日落西山,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看起来是距离京城很远的一个小镇子。进了镇子,勉强找到一家简陋的小客栈。

苏云溪摸出几块碎银子,打算去附近的人家家里换几件衣服。

幸好多手准备,出门在外,口袋里塞满钱总是没错。

“最好还是财不露富,不如就这样进去,不好惹。”陆蘅道,“免得起心思。”

段铮看了看三人带血的衣服,表示总归太过吓人,不太好。

简单地披了件买来的外袍,寻常的粗布麻衣上身,遮挡住血迹,配上一个个养尊处优的面容,看起来倒有些纡尊降贵。

没多说什么,默默去休息。

段铮给陆蘅送去几个街角处买来的烧饼,又拿了两个,推门进屋,苏云溪正趴在一盏煤油灯下,神思黯然。

知道是因为什么而难过,段铮把手里的饼放在桌上,安静陪着她,她已经起身过来,抬手抱住他,脸贴在他胸前。

段铮心情也不好,搂住她的后背:“人死不能复生,都过去了。”

“我一直很讨厌他,特别特别讨厌,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愿意为了我……”她哽咽着说不出来,“我当初烧了他哥哥,如今又让他暴尸荒野,我真的太坏了,我怎么能……”

终于呜呜痛哭出来。

“云溪。”

“他爹说的对,是我让他们一家不得安宁,我果然是个祸水。”

段铮推开她,看向她红肿的眼睛,严肃道:“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

她猛烈摇头:“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子,阶下囚,逃犯……”

“苏云溪!!!”

一声熟悉的呵斥,带着从未有过的愤怒,她吓了一跳,闭上嘴。

“你不是。”段铮抹去她的眼泪,重新将她抱回怀中,带着无奈又心疼的叹息,“你从来不是祸水,你是你自己,正因如此,所以有人会心甘情愿地爱你,愿意为你付出,这都是自己的选择,没有人会怪你,他不会,我也不会。”

“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如此。”

“不要!!”怀中人语气焦急,仰着满是怒气的脸蛋,“你不可以!不许,你说过要陪我一生的,不许食言!”

“都听你的。”

段铮轻刮她的鼻子,抱她上床睡觉。

难过了一会儿,苏云溪闭上眼,安心在他身边睡去,段铮于朦胧间听见外边有声音。他起身到窗边,打开一条缝,看见浓重夜色之下,一个黑影闪身飞过。

追来了。

还真是誓不罢休,轻掩上窗,段铮到床边轻摇苏云溪,唤醒她。从梦里醒来,苏云溪还迷糊着,听见他说“有追兵”,一瞬间瞪大眼睛。

“我醒了。”

段铮忍俊不禁,示意她轻声,打算出门去叫陆蘅,推开门发现,他也已经察觉出不对,过来了。

从楼上下来,后厨里有微弱的光亮,传来磨刀的声音。

三人蹑手蹑脚,离开客栈。

就在离开大门时,陆蘅一剑挑飞一根板凳,板凳落地时发出巨大的声音,后厨的人听到声音出来,手里拿着雪亮的菜刀。

“抱歉,不是故……”

话还没说完,那人就面露凶相,举刀砍过来,微弱黄光里,陆蘅灵巧转身,轻松制住身前拿菜刀的手。

店外,苏云溪和段铮已备好马,过来唤他。

“走!”

趁着夜色跑进丛林边缘才停住脚,四周一片寂静,有的地方还有未化去的雪,渗着冬日的萧瑟与荒凉。

怕被发觉,也不能点火。

苏云溪缩成一团努力忍耐,还是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陆蘅捡了根木棍,起身去往不远处,坐在一块石头边。

“都休息会儿吧,我守夜。”

段铮搂住苏云溪,让她睡在自己怀里,自己睁着眼,看向远处。

云京回不去,身后还有追兵,一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人会吃不消。他不能让她一直跟着奔波,但心里也知道,她断然不会答应回去。

枯坐了多半夜,天边亮起一抹浅白。苏云溪醒过来,三人上马,再次出发。

这次学聪明了,走出很远后,才挑了个山脚下的城镇住下,尽量让自己普通,苏云溪给自己画了满脸斑,给段铮脸上画了一块蝴蝶胎记,像被一拳打肿,至于陆蘅,纠结半天,只画了两撇小胡子。

段铮表示不满意:“为什么我像熊猫,他就不像?”

苏云溪看了一眼他的熊猫眼,只觉得还是很好看:“因为你比他好看,所以要画的比他更丑。”

“……”

陆蘅:“我还是走吧!”

段铮:“站住,我给你画!”

必得人手一个,休想跑。

顶着奇奇怪怪的容貌,丑陋的胎记兄弟加一个美貌的弟媳妇,这般大摇大摆,居然真暂时躲过追杀,于这个陌生的地方平静下来。

几天之后,苏云溪宣布了一个消息,已在镇子边买下一座院子。而银票尚能用,这让她安下心来。

“这里还不错,可以先住下来。”

段铮摸了摸空荡荡的腰包:“夫人威武。”

陆蘅跟着摸了摸同样空荡荡的腰包:“弟媳妇威武。”

经过一番辛劳,原本杂乱的院子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可以稍作休息的地方。

段铮抬手搂住苏云溪的肩,还没来得及夸她,她一扭灵活躲开,界限分明,道:“又不是夫妻,少动手动脚。”

“叫我苏姑娘。”

段铮:“?”

还上瘾了?可晚上抱他抱的死紧的那个,趁机耍流氓,没记错也是她吧!究竟是谁在动手动脚?

背后传来一阵嘲笑声,一个声音幽幽道:“活该!”

段铮立在院里:“我有媳妇你没有!我就活该着吧,我高兴!有人想活该也该不了!”

陆蘅:“……”

一把斧头飞过来。

又是一场大雪,苏云溪在门口发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野猫,一身橘黄色的短毛粘成缕,饿的直叫,站都站不稳。

弯下腰把猫抱起来,身上落了一件衣服,遮挡住寒气。

立在大雪中,她静静地看着段铮。

定下来后,三人都没有再画胎记,有乡亲问起,只当寻了秘方奇药,渐渐淡去。

他瘦了很多,脸小了,一双眼反倒显得更大更深邃,是更好看的,望着她时,永远落满星点。

段铮将一枚做工精致的木簪簪于她没有多余配饰的发中,抚了抚她的头发。

“这些日子,着实委屈你了。”

苏云溪目光从他磨出水泡的手上移开,落到院中一丛梅上,低头摸摸怀里的小脑袋,嘴角上扬:“夫君,我想养它。”

“你来给它起个名字吧。”

段铮略一思索:“叫小秋吧。”

小秋。

她看向远山,雪正如鹅绒般飘扬,有一只手轻轻替她拂开。

“甚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小秋就这么落了户。

毛绒绒的一个团子,最喜欢粘着苏云溪,撅着小尾巴,跟在她脚后。

一不小心看不到,会踩上一脚,听到一声惨叫,随即被一双大手抱起,摸几下,毫不留情地扔出去。

苏云溪:“……”

耳边附上一个温热的呼吸,偷偷亲她两口,想暗示她一些什么。可是门还没关严实,门缝里一双猫瞳卡着,一只爪子伸进来,勾住她的裙角。

“呃……”

小秋被陆蘅抱起,愉悦清朗的声音越来越远。

“走,阿蘅哥哥带你去看漂亮姐姐喽,有小鱼干吃!”

门被关上,再没猫打扰。

为了贴补家用,陆蘅与段铮做了先生,一文一武。

钱倒是不太缺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

一个个裹得圆嘟嘟的小孩子粉雕玉琢,精英可爱,天天围着苏云溪叫师娘,叽叽喳喳地给陆先生介绍自家的姐姐妹妹。

日子一天天过,冬愈深,三人仿佛被世间的人彻底忘却,也仿佛忘记了曾经的事。

可是深夜,苏云溪无数次被噩梦惊醒。

一团火,赤红似血,焚烧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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