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却看她有情无情

长歌一梦天地清。

清歌萦绕,女子睁开双眼,似被歌声吸引,愣愣地盯了一会儿洞壁。

崖洞地面微凉,她仰躺着,身上却很暖和。

她全身裹着轻裘,虽然偏薄,但足以捱过夏日洞穴里的一夜。

一夜虽寒,桂花香淡淡的,有他的气味。

陈亦章披着裘袍,盘腿坐起来,很满足地伸了伸懒腰。

无名剑也在身边,很安心。

洞口处的光似乎被人遮盖住,林湛如走了进来,好像是踏着山歌的韵律,他走得翩然潇洒。

“是被歌声吵醒了吗?”林湛如背光看向她,轮廓有些朦胧的质感。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

“没有,我睡得很好,自然醒。”

陈亦章的尾音带着懒懒的困意。

她注意到,一束高马尾从他耳后扎起,清爽恣肆,鬓角斜坠白素色绸带,拂过耳际,勾着她往下瞄了一眼。

林湛如耳下约三寸处隐隐发红,有浅浅的牙印。

感受到她的一瞥,林湛如侧目:“忘了?”

白绸带绕过脖颈,垂落他肩头,像一条水蛇,舔舐着他脖子上的牙印,陈亦章猛然想起了什么。

昨夜,无名剑薄刃蜷曲,轻盈如丝,像绸缎一样,代替她的双手,缠绕着他,她得以攀上他的臂膀。然后——

她确实咬了他。

洞口外的山歌停了,阳光照进昏暗的崖洞,地上亮晶晶的,像是洒了一层砂砾。

崖洞微亮,林湛如想要看清她的脸,便跪地半蹲,与她平视。

看到陈亦章陷入沉思,林湛如挑眉,手指抵住下颌,摩挲着,嘴角慢慢浮现一抹笑意。

陈亦章皱眉:“不是,你在得意什么?”

闻言,林湛如眉眼低垂,笑意更浓。一双含情目本就灵动,此刻,更有一种鲜活的烂漫。

还是第一次见到被人咬了还高兴的人,真怪。

陈亦章看着他含笑的双眼,默默想着。

“……”

“那你也咬我一口。”

她想逗一逗他。她看着林湛如的表情,怪诞地发出这个念头。

想要品尝被人咬的疼痛。

这样的**,仿佛是昨夜酣眠的延长,溢满桂花香气。

林湛如的笑容忽然停滞,白绸带颤抖了一下。

他的眼眸缠绕着朦胧的雾气,像是打从外头来,淋了湿漉漉的一场雨。

君子言,泰山崩于前而不危。陈亦章话语刚落,林湛如看到一座泰山在他眼前缓缓塌陷。

如此亲昵之举,实非君子所为,他想。

“好。”

他听到很陌生的一个字,偏偏来自他自己的声音。

然后,他又听到自己说:

“恭敬不如从命。”

**

林湛如素日的所作所为固然是君子,但是……

-内心深处,他绝不愿自诩君子。

烽火狼烟之中,兵行诡道,惯行小人之举;官场尔虞我诈,权力盘根错节,难行君子之道。

关于陈亦章,林湛如愿以君子之礼待她,不亲不疏,有着恰到好处的克制。

但他感到自己似乎不满于现状。向她习武,与她同行,除此之外,还不够……如果她愿意,虽逾礼制,他还是想要更多。

林湛如跪坐着,一道阳光照在他身上,全身散发着朦胧的朝雾,几乎是一种献祭的姿势。

他的指尖探向陈亦章,食指触碰到她的肩头,软软的,是他轻裘的绒羽。

她一直披着他的轻裘。

陈亦章刚刚睡醒,面颊极红,长发随意地散落,一团团蓬松地打结。

一双杏眼眯着,带着湿润的水汽,如初七的月亮,有一种柔和温润的气质。

甚至有一丝,妩媚。

林湛如想到这个和陈亦章似乎完全不搭边的词。

梅花状的绳扣系在脖颈正中,只要轻轻一拉,轻裘脱落,她的里衣便敞露出来。

只是很正常的里衣,露出脖颈也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湛如的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

他的手指伸向她的脖颈,陈亦章以为他要解开绳扣,他却覆上她周身的裘袍,往上轻提。

手背抚过她的发隙,布绸与青丝摩挲,柔软地滑落。

林湛如往下一拉,裘袍变作兜帽,包裹她全身,盖住了她眼睛。

一叶障目,很密闭,好像被关进小木屋子里。

袍下,看不见林湛如的双眼,只能看到他靠近的胸膛,他系发的白绸带,还有唇。

几乎是本能地,她手掌抵住林湛如的胸间,试图拉开一道空隙,可桂花香瞬间包围了她。

眼前,林湛如的发带垂落,弯曲盘绕。

被咬的感觉渗入脖颈,透过裘袍,穿透她的肌体。桂花香弥漫。

一呼一吸,他的气息落在裘袍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疼。

眼睛被遮蔽,一丝一毫的疼痛皆被其他感官放大。

可以明显感到,他的手附上她的腰,另一只手从脖颈攀上她的后脑勺,痒痒的,贴着一层布料可以感到他手掌的纹路。

和她一样的常年练武的手掌,虎口、掌心都是厚茧,很熟悉。

她细细地感受他的手掌,以至于屏蔽了身体其他各处的知觉。

再有所感时,林湛如的手探向梅花状绳扣,脖颈的疼痛随之消散,轻裘被人扯下。

凉凉的风,来自崖洞口,陈亦章觉得身体透出了一点儿气,双手从林湛如胸前收回。身边,环抱着她的林湛如身体却很温热。

男子陌生的热,惹得她斜瞥一眼,随后,林湛如的褐色瞳孔完整投射出她的脸。

再往下一点,他的鼻尖蹭着她的脸颊,一寸一寸,滑向她的鼻尖。

随着鼻尖的滑动,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他咬过她的地方,似乎有点红。

呼吸渐缓,男子的动作忽然停止。

他咬过她的唇忽然开口:“你好像很喜欢这样?”

陈亦章感觉自己耳根红了。脖子也是。

-林湛如隔着裘袍咬了她。

他的嘴唇猛地掠过她的脖颈,陈亦章以为林湛如要吻她,方要抬头,双肩被人牢牢按住。

额前一阵冰凉。

她抬眼,林湛如的额头正抵着她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

陈亦章嗯了一声,才发觉自己喉咙沙哑,眼眸滚烫,心脏突突地跳。

“我说呢,居然没有把我掀翻。”林湛如的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嗡嗡的,在近处作响。

“烧得好厉害。”

**

阳光烧灼崖洞口,崖洞内依然冰冷。

一夜寒气侵体,陈亦章染了风寒。

“我没事。”身上热气很沉重,吐字模糊又拖沓。陈亦章昂起头,搭着林湛如肩膀站起,身体微微摇晃。

摇晃的身体突然有了支撑。林湛如一步上前,反身将她扶住,他靠得很近,陈亦章撇开双眼,越过他的肩头看向洞口。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漫不经心,腰被人一把揽住。

她垂眸,看到男子劲装肩部的暗纹——林氏家族六重祥云纹,她看过很多次,闭着眼都能描出来。

图案是如此清晰,刺目。

她蓦然想起林湛如的父亲,她逃婚的缘由。

陈亦章不由瑟缩了一下,有意拉远自己与他的距离。

察觉到她的拒绝,林湛如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那个图案。

他明白了。

“陈亦章,你好好看清楚。”林湛如的呼吸吐在她的脸上,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正视自己。

“你要嫁的人是我。”

很温柔的语气,却不容她抗拒,腰间紧箍的力道随之加重三分。

这是事实,无法辩驳,她摇了摇头,心里暗暗嘀咕不是。

林湛如:“你或许对我爹爹有所不满,确实,我们家的名声在朝野上并不好。”

他谈及他的家庭、他的父亲,语气相当和缓,好像在剖心剖肺。

“但是,你可以试着信任我。”

好像要被打动了,他挽留的颤音特别动人。

她垂下眉眼:“抱歉。”

随即,她感到腰上束缚的力道没了,反过来,手臂重重地被人掐着。

只闻得他一声叹息,喑哑道:"什么?"

明明有了如此亲密的接触,明明已经走到这一步,而且是她主动的。

胳膊掐得久了,疼了,陈亦章忍不住说:“林湛如,你为什么……”

洞壁内,她的喊声似乎被吞噬。

没有刀剑嚓嚓的回响,地上,纠缠的影子爬了无数条,和二人的影子一同缠绕着。

缱绻,但危险。

有蛇。

引蛇出洞,是常人之所为。

贺州人引蛇入洞,本非常人,他们善控蛇,驱赶外人,所以选在晨间高歌,晚上收尸。

陈亦章晨起听到的歌声,柔和地将她唤起,为了毫无知觉地杀死她。

“歌能引蛇,能操控人,控制死者上山的……”陈亦章托腮沉吟。

“便是蛊术。”

死者是被蛊术操纵上山的,金陵明珠必然与蛊术有关。只是二者关联何在,陈亦章无从知晓。

——当务之急是要探明金陵明珠、天数阁阁主白尊礼、蛊术的关系。

“……拒绝我倒是挺快,烧得厉害,脑袋居然也动得快。”

林湛如自嘲地笑了笑,眼底发凉。

回首,却看到她的背后,一些东西直冲着她来。

蛇穿过脚底,林湛如一把揽过她的腰:“小心!”

这一拉倒好,带动了她全身的知觉。

林湛如的手指是冰的。她的腰是软的,头发是散的,脚是麻的,脑袋是糊在一起的,下意识地要挣脱他的手。

挣脱不开。

他拥着她,躲闪太急,搁楞一声踢中了什么。

“我的剑!”

陈亦章惊叫一声。

无名剑滚了一段距离,停在墓碑前。

陈亦章挣开林湛如的手,踉跄了几步,挑起剑鞘。

碑前,冥灯的火焰似被唤起,像一截脱漆的剑柄,幽幽地冒着蓝光。

墓碑上的字向她眨眼。

昨日,墓碑上的杂草被火一把烧了,展露真容。

那是不属于俞朝的文字,来自她素未谋面的国度。

那是她父亲的故乡,也是她的故乡。陈亦章并不知道,但她还是把墓碑上的文字记了下来。

“快走!”林湛如拉着她跑向洞口。

陈亦章:“我自己能走,别拉着我。”

明明说了拒绝,林湛如握着她的手臂好像更紧了。

被拉着走了两步,脚上有疼痛感,她被迫顿住。

林湛如冷眼:“你被蛇咬了。”

陈亦章摆了摆手:“不碍事。”

林湛如:“……”

他大手一挥,拿裘袍一兜,陈亦章被打包在他背上。

“林湛如,你干什么?”

她滚烫的脸颊贴着他的头发,白绸带蹭着她的鼻尖,很痒。

她尝试跳下,却发觉浑身无力。

双臂只好环过他的肩头,俯在他的背上。

算了,随他罢。

**

林湛如背着陈亦章下了山。

靠在他背上,山路摇摇晃晃。她垂眸,眼前是梅花状的绳扣。

陈亦章想起了一位叫许金梅的母亲。

“林湛如。”陈亦章咕哝着他的名字,扯了扯他的白绸发带。

他嗯了一声,回过头看着她,一双眼眸很平静安定。

她问:“你娘亲和你爹爹的感情是不是很好?”

“是。”

听到这个问题,林湛如似乎很高兴,眼睛亮亮的。

“自打我有记忆起,没见他们分开过。”

林湛如问:“怎么了?”

陈亦章笑了笑:“没什么。”

远处,歌声传来,乌云在南昔山顶的豁口聚集。

数种声音在崖壁隆隆回响,分不清是歌声还是风声。

“贺州人这个点了,还在唱歌,真有雅兴。”林湛如笑道。

他回首,陈亦章已然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呼吸很稳定,她的青丝垂落几条,盘绕在他的肩膀。

肩膀上,素绸颜色变深。

似有泪滴坠落,濡湿他的衣襟。

陈亦章:“林湛如,我想回家。”

林湛如:“好,我们回闵城。”

山峦暗沉着,如墨玉般缄默。

他背着她,就这么走着,一直走到天色微明。

陈亦章:是回陈府还是林府?

林湛如:随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却看她有情无情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