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知道那是死去的人,那是尸体,它不可能盯着我,更不可能对我微笑,但惊悚还是不可避免地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忍不住颤抖。
高贵明艳的公主在破败的庭院中欣赏着娇嫩血红的玫瑰,如果没有脚下那具格格不入的尸体,一切都美得像是童话中才会出现的油画。
但这不是油画,也不是童话。
我极力克制心中的不安,躲在门后继续看公主的动静,她背对着我弯着腰,我看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她好像是在挖土。
她要做什么?是要埋下尸体吗?
我耐心地窥视着,终于,她转过身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甜蜜的笑,她拎起裙子,一脚把尸体踹入她挖的坑中,再几铲子就把土填上——根据我从掘墓人那学的来看,她没埋严实,很显然她也不在乎。
在公主往我所在的门的方向走时,我及时躲入旁边的房间,直到再也听不到轻快的小曲才慢慢出来。
原来那些玫瑰红得如此饱满,不是它们榨干了花园里其他努力生长的花朵的生命,而是血肉浇灌而成,人的尸体可比普通的肥料更有营养,哪能不生出娇艳明媚、肆意盛开的血玫瑰呢?
我难以想象那片灌木丛下有多少尸体被玫瑰们吞下化为养分,毕竟它的范围看上去可以容纳下数十具尸体。
还有尸体身上穿的服饰……我回想着刚刚看见的画面,似乎不是仆人们穿的黑白相间的衣装,反而更像是曾在音乐学院远远看到过的贵族大臣会穿的鲜艳长袍。
公主上一次最后说过的话闪过我的脑海——她杀了大臣们,因为他们很不识趣,总是对她的行为举止有很多想法;她也杀了她的仆人,因为她爱他们,所以要吃掉他们。
所以,她喜欢的人就会吃掉,如我一般,而她厌恶的人,则成了玫瑰的养分。
我是不是该高兴?虽然她杀了我、吃掉我,但恰恰是因为她爱我。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的,它并不会改变什么。
我轻手轻脚地在城堡中游荡,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幽灵在寻找秘密,徘徊在公主四周。
在草草埋完尸体后公主就回到了她的房间,透过虚掩着的门的一点缝隙,我小心地注视着她。
天鹅绒床单上华丽红裙和银白长发静止着,裙摆上的娃娃和娃娃手上的瓷茶杯也停在它们的位置上,若是只看公主的房间,世界陷入了暂停。
应该只是短短的十几秒,或者其实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等到公主的身躯终于开始活动,而不是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僵直,我发现城堡已经一片昏暗,唯一的光线来自于我的眼前,也就是公主的房间。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为什么唯一的光线来自于公主的房间以及它从何而来——公主离开了床,朝着门的方向过来。
我迅速躲到走廊上黑暗的角落中,除非刻意往我的位置看,不然不会被发现。
从门缝中透出的光被遮掩了大半,很快又恢复原有的亮度,她没有出来。
我静静地站着不动,直到估计公主差不多已经远离门边,才又悄悄地凑回门缝偷看。
公主坐在床边,不同于之前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大半个身子对着我,红裙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好似血在不息涌动。
香甜的气味自门缝中溢出,一下子唤醒我的回忆,这是极其浓郁的人鱼血,不然不能腻到令人作呕。
第一眼看到高脚杯中暗红的液体,我以为那是葡萄酒——公主爱喝这样的奢侈之物是很好理解的,但在闻到奇异的香味后,那液体的颜色越看越暗,紫得如同人鱼身上的血管。
公主脸上挂着轻快愉悦的笑容,她如玫瑰一般红润娇嫩的唇瓣吞下了大半杯人鱼血,接着她舔了舔下唇,轻轻晃荡着剩下的半杯人鱼血,然后放到鼻子边闻了闻,人鱼血的甜香沁入她的心脾,她陶醉地闭上眼睑,像在品味着世上最难得的美味。
她在享受人鱼血,享受那让人晕眩的香气,享受或涩或甜的味道,享受可能醇厚绵柔的口感。
她很享受,表情虔诚又狂热,她现在的表现或许和之前吞下我时如出一辙。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公主,也是她隐藏起来不让我知晓的一面。
吃人鱼肉本就让人难以理解,喝人鱼血更是匪夷所思,我不禁联想到公主的病,她爱喝血和她的病有关系吗?
我强忍不适望着她品味完了人鱼血,而后她随手把高脚杯丢在羊毛地毯上,向着几乎要占满一面墙的衣柜走去。
她应该要换上睡衣休息了,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实在不想再小心谨慎地窥视下去。
我祈求事情如我所想那般发展下去,忽视了我从来没有如愿过的事实。
公主的确打开了衣柜,但她没有取下任何一件精美的裙子,相反,她把所有的衣服都拨到一边,即使她的身影挡住了我的部分视线,我依旧能看到衣柜角落里那扇灰色的矮门。
我的心跳随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城堡里竟然有这样隐蔽的地方,还是在公主的房间中……是之前囚禁我的、我苦寻不得的地牢吗?
公主的身影消失在我的眼前,她弯身走入矮门张开的黑洞,被矮门的阴影一点点吞下。
而现在,它在邀请我,怂恿我蛊惑我引诱我踏入黑暗,去看看公主在干什么,去和她一起栖息于阴冷、荒凉的地下深处。
待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矮门之前,无名的恐惧攥住了我,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像是老鼠在啃食食物,伴随一股淡淡的咸腥味。
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这就是地牢,是她吞下她的仆人们、吞下我的地方。
我没有进去,还不到时候,我静静伫立在门前,和矮门一起聆听底下的动静,想象公主张开双唇,如食肉花的花瓣一般吸取她渴望的血液、吞吃她爱的人的血肉。
声响终于平息,进食结束了,我如梦初醒,扭头逃出公主的房间,好像这样就能逃出那个曾经囚禁我的地牢,尽管我知晓不可能。
公主自矮门阴影中款款走出,她笑意盈盈,苍白的肌肤衬着鲜艳似血的嘴唇,更显她的怪异靡丽。
我忽然明白公主为何偏爱一身红裙,红裙不会染上血的色泽,只会融入它,正如她吞下她爱的人,让他们成为她的一部分。
公主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换上睡衣后便栽倒在床上,之后光线渐渐变弱直到消失,四周昏暗得让我误以为我又回到了森林——阴森、扭曲、压抑之地。
我长呼一口气,竭力忽视内心的不安,蹑手蹑脚摸回了我的房间,那间狭小、简陋、霉迹斑斑的卧室,却是完全属于我、也只有我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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