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光已经大亮。

林染擦了把脸，胡乱拢了拢头发，套上从不解扣的大衬衫，睡裤也没换，汲着拖鞋出了房间。

这个月份只有4、5点钟可以在室外畅快的呼吸。到了6点，空气在大地积蓄的热量中迅速蒸腾，变得炙热而憋闷，仿佛无形的手扼住人的喉咙，非要致人死地才善罢甘休。

林染拎着在对街买的早饭，一路呼吸新鲜空气，十分惬意。生命这样自由、美好，能健康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真是莫大的幸福。半梦半醒之间已经走到街心花园，花园里有晨起练功的老人，拉二胡吊嗓子的票友，还有一些坐在地上卖姜花的大娘。白色的花骨朵穿成串，一些挂在竹篮里，一些放在藏青色的粗布上，纤巧而柔软，在晨光中散着盈盈清香。

林染买了几串别在扣子上，又拿了一串挂在耳朵上。

这花，要不要送给王允呢。

昨晚睡得浑浑噩噩。一会是舞台上刺眼的光，台下乌压压的人拿着菜刀和擀面杖；一会是穿着检服在公判庭开庭，被告人的脸模模糊糊。

林染对王允又想又怕，越怕越想。她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

九点钟又要在练习室见面了。按照计划，今天必须把主题和音乐定下来，舞句、舞段也要商量、磨合，几个大的重点段落至少要在王允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规划完一天的工作，林染顿觉神清气爽。缀着耳边的姜花，心情不错地晃来晃去。

然后她就看见了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朝自己跑来的王允。

林染想起多年前韩国有个组合叫东方神起，每次出席红毯，媒体极尽夸张之能事，赞美他们是行走的画报、拍摄中的MV、天降的神祇。

真是精妙极了。

“早！”王允摘下耳机，“这么早就，吃饭啊。”

林染把早饭往背后藏，藏完了又觉得这个反应有点傻。

王允很开心能见到林染，晚上睡觉前也想到了她。

林染微微笑着，小心翼翼的样子：“昨晚上腿没事吧。”

“没事，经常锻炼。”王允摘下耳机，嘴角含笑，试探着问：“嗯，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沟通也方便些。”

林染捋了一下耳侧的头发，“我跟你经纪人联系就好了。”

“啊……也好……要是不着急，咱们聊聊选什么音乐吧。”

林染担心：“这样不会被记者拍到吗？”

王允笑了，故作神秘地：“有可能。”

他们决定围着花园内道走。小径时宽时窄，偶尔撞到成群的墨蚊，两人左躲右闪，动作慌乱。两人一开始还有些尴尬，后来林染实在忍不住，紧跑两步，回头笑看王允挥舞着手臂的样子，很生活化，毕竟神祇也是要下凡的。

“这个给你。”林染把一串姜花递了过去。

王允欣然地把花别在衣服上，“能驱虫吗？”

两个人都笑了。

王允眉眼弯弯：“选什么音乐想好了吗？”

“想好了。一会到练习室放给你听。”

王允觉得这个时刻非常美好：花园深处的树林薄雾尚未散去，身旁一位天真单纯的姑娘，还有姜花香在鼻尖萦绕。当然，撞到蚊子除外。

不知道这样美好的时刻能持续多久，或者以后还会不会有因情感的驱使而沉醉其中的爱情。但此时此刻，他确实忘记了花园外面的世界。

林染其实很紧张。她不想流露太多情绪，又抵挡不住原始的渴望。她想凑到他的喉结下面，闻闻汗水的味道。然后被这个大胆又色==情的想法吓坏了。即便谈过恋爱，王允散发的荷尔蒙味道明显更强烈、更==诱人。她只能忍受难==耐的煎熬，强迫自己和他保持距离，而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怂恿着：近点，再近点。

“为什么会参加这种选秀呢？”王允问。

“因为好奇。”

“想进娱乐圈也是因为好奇？”

“嗯……只是单纯的好奇。”

王允不明所以。

“好奇他们是怎么运作出年轻人狂热追逐的偶像，好奇参加比赛的选手，好奇导师、导演、制片人，好奇舞台的灯光布景……”看着对方依然迷惑不解的样子，林染思考着有没有必要将自己解释给他听，因为解释从来不会让别人了解自己。

“以后呢？要依靠什么生活，未来的路要怎么走？父母认可你的选择吗？”

林染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初中时爸妈离婚了。但他们现在过得都挺好的，感觉比原来幸福。”

王允望着那双眼睛，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少年时不愉快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他扶着路旁的石墩坐下，平复心绪。

林染沉浸在回忆中，没有发觉王允的失常。

二人各怀心事，两下无言。

许久，林染问：“你饿吗？早饭都凉了。”

“你坐那吃吧，我不饿。”

王允的表情和语气都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然而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说不清楚就是哪里不对了，好像失去了神的力量和光芒，脸色苍白，眼神呆滞，浑身无力。

林染依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饿了。

“你在想什么？”林染问。

“没想什么。”

“我有一个问题，但是涉及**。”

王允稍微回过神，“问吧。”

“你会和翟晓姗分手吗？”

王允在记忆中搜寻翟晓姗的名字，前因后果都串起来后问：“很关心吗？”

林染被戳中心事，滋溜滋溜的喝着豆浆。

“现在还不好说。”

“她！她都那样了，照片里都跟那个男人吻得那么实在。”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王允挣开了蛛网般缠绕着自己的困顿情绪，恢复了一半的星光，撇撇嘴：“除了原谅，还能怎么办。”

“这么爱她吗？”林染有些吃醋了。

王允扶额偷笑。

太阳越来越大，薄雾已经散尽了。

两人即将走出花园。

王允思前先后，仿佛张铎附身：“认真规划一下自己的生活，想清楚到底要什么，怎么做。靠什么挣钱吃饭，这才是最重要的。你还年轻，这条路不好走。还有，以后不要轻易告诉别人你的过去。”

“我一开始也不想说，因为是你才说的。”林染的语气好像在撒娇。

王允心软了：“那好……我替你保密。”

太阳高了，迷雾散了，花园也走出来了，街口的红绿灯闪烁，好像在暗示什么。林染怅然若失，胸口憋闷，有些意难平地看着王允：“那，我们之间的秘密也到此为止了吧？”

一语双关。

看着王允尴尬为难的样子，林染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睛，心脏咚咚咚的响，舌尖苦涩。

她明白了。

王允内心五味杂陈。拿出手机打开朋友圈，将犹豫准备了一夜的照片摁下了点击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