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兴德宫内,陈如瑟方从永寿宫出来,见到亦正托起来抱了抱,又还给刘曦月。江太医在一边,陈如瑟走过去伸出手。这半个月他被菊若几个强制养生,都快躺在龙床上了,而且余毒已经清了不少,筋脉也恢复了一些,已经能提剑。
江民弘惊道:“陛下恢复之快前所未见!陛…臣告退。”
陈如瑟很平静地收回手。他看着刘曦月与三个皇子,还有母后,觉得这样简单又美好。
“菊若,你觉得,立储立谁?”
美好被瞬间打破。
菊若紧张得抓住手中的扇子,拼命地扇:“陛下,奴才这是僭越,不敢议论。”
陈如瑟微微一笑:“没有议论不算僭越。那你说,立储是早立还是后立?”
“早立可以避免你死我活的争斗,晚立也可以更好地选出更好的储君人选。”
陈如瑟指着他:“有理,但不好。”
菊若:“是奴才学识浅薄,见识少。”
“得了,朕也没比你多活几年。大溪使臣中那位男公子居然还没有离开……”陈如瑟攥着拳头,“朕也该兑现诺言了。过几日比武擂台选将领,只要赢者,有权与朕对决,或是要一个不过分的赏赐。”
“陛下这次可是得罪了太多贵族。”菊若牵着陈亦正,跟着陈如瑟身后。
“因为从所有人中选择?因为那些贵族没有一个可堪大用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如瑟大笑起来,笑得无比凄凉。若不是那些世家儿郎们都是绣花枕头,他也不会做这些。
“陛下。”菊若带着头齐齐跪下。仿佛感受到了君王的宏大的悲哀。
陈如瑟疲倦地抬手:“你起来。”
菊若站起来了。因为不站陛下会生气。有时候陛下就跟个耍性子的孩子一样,要是不听话也会变着法小惩大诫。
陈亦正走过去:“父皇,别生气。”
陈如瑟看着他和菊若,心想他俩玩得还真好,菊若和歌城都快成陈亦正的父母了。陈如瑟:“朕没生气,亦正,一会儿去练剑。”
菊若忍不下去了:“陛下,小皇子还不到两岁……”
“皇兄说,朕也是从三岁开始学习各种东西的。”陈如瑟看向陈亦正:“你可以不学,死的时候也别叫嚷。”
陈亦正显然没明白陈如瑟的意思,呆呆地坚定地说:“我不会叫嚷打扰父皇休息!”
陈如瑟一把抱住他扛在肩上:“那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他做不了自己,只愿小辈能做自己,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菊若在一旁担心得要死,太医刚宣判好了一些,陛下又抱小皇子,小皇子就是个胖球,沉的很,还不得又累病了?
陈亦正趴在陈如瑟宽阔的背上,幼小的心脏涌上一股说不清的热潮。他很激动,父皇终于抱他了。
陈如瑟一步步走着,感受着陈亦正的重量,这是一个人,哪怕不是他的骨血,也喊他一声父皇;哪怕他冷眼以对,他也会跑过来求他抱着。这就是他的孩子,陈亦正。
端正方正惹人怜爱的一个孩子。
他脑海中突然复现出已死的元媛。她的样貌清淡,像一朵素静的绢花,安静地绽放在过去。
陈亦正也像元媛,五官方正,素雅耐看,长大了必然跟陈如鹤张扬的容貌不一样。想起陈如鹤,他的容貌的确跟先帝相像,但是那张扬的性格不像。
高祖皇帝征战四方,留给先帝一片净土,所以先帝沉稳为主,大沅朝廷表面平静,陈如瑟虽然不愿意沉稳也沉稳了许久。
书库中有曾经高祖皇帝的一句话,对待孩儿,不用过分亲近,选储不用选贤与能,只求杀伐果断。
他不想这么做,他抱住亦正,瞥见他笑的模样,心底莫名其妙涌上一股怜意。他的父母都死了,太后也不怎么疼他,刘曦月又需要顾着自己的两个孩儿。他不顾他,谁顾他?
陈如瑟只愿这孩子可以笑得多一点,再多一点。
不要像自己,明明才过弱冠之年,已经鲜有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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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瓦堆砌的高台上,陈如瑟笑容可掬地穿着黑袍坐在雕梁画栋的屏风前,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今日从全国而来的习武之人有志之人都将在这里比武,他们有的或许是要一个功名,有的想要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有的想要一个赏赐。
男公子对着陈如瑟遥遥一拜。陈如瑟也朝着他微微点头。他身为陛下,若是轻而易举地让男公子打了,岂不是让天下诸国瞧不起?但苦于他已经答应,不能不认,只得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面上也挂的住。其实面不面子不重要,陈如瑟和男公子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对决,躲不过逃不了。
因为男公子定会脱颖而出。
菊若提醒道:“陛下这样让外国之人在我国扬威,会不会……”他不愿意陛下涉险,这一次对决,怕陛下又要躺上几天。
陈如瑟微微朝着比武场扬了扬下巴:“若那人大败所有人,菊若你觉得在场爱国有志之士会怎样?”
菊若眼睛一亮:“陛下英明。”
陈如瑟目光向着男公子一点,虽然他仍然看不清,但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气息,因为他四周无人敢靠近,旁边的几个座位都空着。不过若是他让大沅面上无光,大沅的任何人都不会放他回国。人就是这样,即使是自诩君子,受了气也会私下报复。另,若是大沅无人可对战这人,陈如瑟也可借机打压贵族,提拔一些穷苦出身的有能之人在朝为官。
一阵凉风吹过,陈如瑟被菊若披上一件皮袄,仍然咳嗽不止,只得喝了口面前的药,呸道:“怎么还是药!让太医换一个不这么苦的方子!”这群太医欺人太甚!见陈如瑟不怕苦就使劲塞苦的药,一日比一日苦,气煞他也!
菊若笑笑,觉得陛下果然还是个孩子脾气,吃药苦都会找着机会倒掉或者打翻。
高台之上,陈如英和陈如鹤坐在陈如瑟下一层,陈如英正在为自己比陈如鹤的位置摆得矮了一节气急败坏,陈如鹤则是一直盯着守卫在陈如瑟身边的燕十三。
禾乐装成伺候的人坐在陈如鹤身边,不停倒酒,倒了一桌杯盘都是:“殿下,陛下可一眼都没看您。”
陈如鹤捏着茶杯:“是啊。陈如英他都看了。”
禾乐:“……殿下还是想想,怎么让那位公子下台。”台上,那位男公子又败了两人,正一边悠哉地擦剑一边走下台,等待下一场。
在台上的陈如瑟看到那男公子虽然没有伤人性命,但也基本废了他们一只手,这些人,想要学武,这辈子基本不可能了。陈如瑟有点后悔,他借着这次机会废了大沅的下一代精英怎么办?
他把燕逸叫过来,但周围人多耳杂,还有许多没见过的宫女,陈如瑟只好道:“你蹲下,靠近些。”燕逸跪在陈如瑟坐垫外,只差一步低着的头就靠着他身上了。
陈如瑟:“再近些。”
燕逸紧张地没稳住脚,跌在陈如瑟怀里。陈如瑟反手一抱,但没力将他扶正,只好借着这个姿势道:“你去叫考官修改对战的顺序,将那男公子的对战数少安排一些,要么说对战之人没来要么找别的借口,总之,不要让他毁了朕要选的人。”
由于燕逸不大明白,陈如瑟前前后后维持这个姿势详细说了好几遍怎么做。
“快退下。”陈如瑟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拿了一个软枕,半躺在高台上,露出一副仿佛不怎么在乎的模样。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陈如瑟觉得无大碍,可以安枕无忧了。再不抵,还有皇兄。
前日,下朝后陈如鹤在回府的马车旁见到歌城:“你…你不是陛下身边菊若…”
歌城俯身:“陛下要见您。”
陈如鹤顿时笑容满面大步往回走,陈如瑟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理他了,入宫也不让入宫,朝堂之上也总是不冷不淡,最多就是朝他点头称是。
歌城:“殿下!不在兴德宫!”
陈如鹤立即调转方向:“在哪?”
歌城:“陛下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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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之上的陈如瑟吃着果子,看到下一场上来的两个人,急道:“菊若!你下去,止战!”菊若即刻跑到燕逸身边,燕逸又跑着飞着下去。没过一会儿,这一场被终止,以陛下之名终止的。在场之人无不望向陈如瑟,他们虽然看不清陛下,但都心存疑虑。
陈如瑟心底有苦说不出,这两个都是他想要的人才,但武功路数相差无几,对打起来怕是两败俱伤,他舍不得。
陈如鹤此时站起来道:“是本王惜才,不愿让孙先生受伤!特请陛下止战。”他说完看向陈如瑟。
陈如瑟看着他,也想起前几日。因为他找书简时失手打碎了一瓶毒药,弄得屋子里都是毒,所以暂时在兴德宫后新建的还未命名的寝宫住了几日。正巧全国的比武快要开始,他不得已只能在这里召见陈如鹤。
新建的宫殿大是大,但空空荡荡,基本什么陈设都没有,唯一的书架都是空的,他可看的只有菊若叫人从兴德宫搬来的奏折。殿内封得密不透风,殿门里三层外三层的,陈如瑟又被勒令待在这里养病,相当于被关在华丽的囚笼里,每天只能接见一些大臣打发时间。
“燕爱卿所言甚是,有什么事让燕十三联系,咱们不要再见面。”陈如瑟笑着把燕济源送走,瞥到陈如鹤迎面走来,转身向菊若:“菊若,为什么不通报?”
菊若低头:“是摄政王殿下不让的。说会打扰陛下休息。”
陈如鹤稍稍拱手:“看来陛下没有休息,是本王自作主张了。”
陈如瑟仍然不悦,朝着菊若大声道:“谁是陛下?”敢就这样听一个王的话,整个皇宫的宫女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吗?陈如瑟决不允许此事发生第二次。
陈如鹤自顾自坐下,离陈如瑟有十几个人的距离:“陛下,是本王威胁他们的。”
陈如瑟更是气,这是只要受了威胁就可以欺君的意思?!他立刻叫菊若让外面的宫女太监侍卫都跪着。要陈如鹤临走时看着他们!
陈如鹤看着他生气觉得可爱,笑:“陛下真是孩子,比八岁那时候大不了多少。”
陈如瑟:“狂妄!”
陈如鹤:“陛下别动怒,太医说动怒会牵扯出毒。”
提到毒,陈如瑟一下子又火大,瞪着他。陈如鹤就这样让他瞪着,丝毫不觉得冒犯龙颜。
闹了一会儿,陈如瑟也觉得自己在乱发脾气,陈如鹤就是这个性子,杀了他也没用,只好切入正题:“你,跪下。”
陈如鹤似是没听到。
陈如瑟厉声道:“跪下!”
陈如鹤不可置信地跪在他面前。除了上朝,他已经不在私下跪陈如瑟,这都是他们默认的事,没想到他一手扶植的孩子居然让他跪下……
陈如瑟:“可愿拜我为师?”
陈如鹤愣了一会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如瑟:“……”
“常青山上的秘法不能外传,虽然宇文廉与我翻脸,但我受过他们的恩惠,不会私自外传。但你若拜我为师,我可以传给你一二。”
陈如鹤:“陛下,本王可以先起来吗?”
陈如瑟瞬间立在他面前,就像瞬移到他面前一样,按住他的肩膀:“愿意否?”
陈如鹤一惊惊愕失色:“你不是失去…”
陈如瑟仰首:“不错。朕是失去武功。但朕没说失去轻功。”
陈如鹤失笑,带着不甘和崇敬的语气:“不愧是陛下。”
陈如瑟听不得夸赞:“别废话!愿不愿意!”
陈如鹤站起来:“我有的选吗?陛下是要臣在男公子面前挡一挡吧?”
陈如瑟挑眉:“你不愿意?”他听沈峰说这几日陈如鹤一直都在拼命苦练,应该是想在陛下与男公子对决前伤他一二。可是他凡人之力怎能抵挡?只有陈如瑟可以教他。
“于私于公,臣都愿意。”陈如鹤低头:“还请陛下赐教。”
陈如瑟指着一旁的剑鞘:“你去拿来。”
陈如鹤走过去拿起来倒过来晃了晃:“并没有剑。”
陈如瑟想起来了,昨晚他偷偷练剑,菊若熄灯时他怕菊若发现又要唠叨,所以藏在了床上,于是道:“你去,床上,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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