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门日暗潮各涌

翌日清晨,尚书府的马车浩浩荡荡驶向林府。沈文渊与阿沅同乘一车,车内空间宽敞,陈设奢华,却依旧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疏离与沉默。阿沅身着正红蹙金牡丹纹样的大袖衫,头戴赤金镶嵌红宝的头面,妆容精致,仪态端庄,努力扮演着尚书夫人应有的尊荣。沈文渊则是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气质沉凝,闭目养神。

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林府中门大开,林明远携夫人陈氏、林瑾之全家以及一众族中长辈早已在门前等候。

沈文渊率先下车,转身,极为自然地朝车内的阿沅伸出了手。阿沅微怔,将指尖轻轻搭在他温热的掌心,借力下车。这一举动落在林家人眼中,自是显得夫妻和睦,让林明远夫妇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许。

“小婿文渊,拜见岳父、岳母大人。”沈文渊执礼甚恭,对着林明远与陈氏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全然不见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模样。

林明远连忙上前虚扶:“贤婿快快请起,折煞老夫了。”他打量着沈文渊,见其气度不凡,态度谦和,心中复杂难言。

陈氏的目光则第一时间就黏在了女儿身上,见阿沅气色尚可,衣着华贵,悬着的心落下大半,眼眶却忍不住泛红。

众人寒暄着入内,至正厅分宾主落座。叙话不过片刻,林明远便邀沈文渊至书房说话,林瑾之及几位族中颇有分量的叔伯作陪。男人们离去,厅内便只剩下女眷,气氛顿时松快了些,却也更加暗流涌动。

书房内,檀香袅袅。林明远请沈文渊上座,沈文渊固辞,最终两人分宾主坐于窗下茶榻。

“贤婿近日操劳,瞧着清减了些。”林明远捻着胡须,目光温和却带着探询,“可是近来‘暑热’难消,扰了心神?”

沈文渊接过林瑾之奉上的茶,浅啜一口,神色平静:“岳父挂心。夏日炎炎,难免令人心浮气躁。不过,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一位族叔接过话头,感慨道:“是啊,这京城地界,夏日里忽而烈日当空,忽而暴雨倾盆,气候着实多变。听闻近日有些‘商贾’不太安分,竟想干预‘漕运’定价,真是人心不足。”

沈文渊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淡然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漕运关乎国计民生,自有法度规制。些许宵小之辈,见利忘义,妄图兴风作浪,终究是蚍蜉撼树。陛下圣明烛照,岂容他们肆意妄为?只是……”他话锋微顿,“风雨欲来,难免波及池鱼,还需早做准备,加固堤防才是。”

林瑾之沉吟片刻,开口道:“听闻近日翰林院正在修纂前朝《河渠志》,见史册所载,每至汛期,若‘主干’疏通不力,则‘支流’易生淤塞,反成隐患。可见清源正本,至关重要。”

沈文渊看了这位年轻通透的舅哥一眼:“瑾之兄博古通今,所言甚是。‘主干’若能澄澈,百川自当归流。只是疏浚河道,非一日之功,需持之以恒,更需……上下同心。”

林明远闻言,与几位族老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贤婿深谋远虑,老夫佩服。”林明远最终缓缓点头,举杯示意,“这杯茶,愿贤婿能如这院中青松,任他风雨,我自岿然。”

沈文渊举杯回敬:“承岳父吉言。”

正厅这边,陈氏早已按捺不住,拉着阿沅的手便去了后堂暖阁,屏退了左右,只留心腹妈妈在门口守着。

“我的儿,快让娘好好看看!”陈氏捧着阿沅的脸,仔细端详,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在那边可好?沈家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姑爷他……待你如何?”

阿沅见到母亲,多日来的委屈与压力几乎要决堤,但她强忍住了,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母亲放心,女儿一切都好。老夫人虽严肃,但并未苛责。府中事务虽繁杂,但女儿正在慢慢接手。至于夫君……”她顿了顿,斟酌词句,“他待女儿……以礼相待,颇为尊重。”

“以礼相待?”陈氏是过来人,敏锐地捕捉到女儿言辞间的闪烁,她紧紧握住阿沅的手,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阿沅,你老实告诉娘,你们……你们可曾圆房?”

阿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没想到母亲会问得如此直接。她垂下头,手指绞着帕子,声如蚊蚋:“还……未曾。”

“什么?!”陈氏惊得几乎要站起来,脸上血色褪尽,“这都三日了!他、他竟未曾与你同房?这……这怎么可能?”在她看来,女儿年轻貌美,家世相当,又是新婚,沈文渊即便年纪大些,也不该如此冷落新婚妻子。

“母亲,您别急。”阿沅连忙安抚,将早已想好的说辞道出,“夫君他……政务极为繁忙,新婚之夜亦是处理公文至深夜。加之……加之陛下赐婚,其中深意,夫君他……或许有所顾虑,需要时间。”

陈氏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明白了女儿话中的深意,脸色更加苍白:“是因为……?”她颓然坐下,喃喃道,“我就知道,这桩婚事……果然如此。他防着你,冷着你……”

想到女儿在沈家的处境,前有夫君猜忌,后有妾室虎视,外有朝堂风波,陈氏的心如同被浸入冰水之中。她原以为女儿至少能得到夫君的怜爱,在这复杂的环境中有一丝依靠,如今看来,竟是连这最基本的夫妻之情都如此凉薄。

“我苦命的儿啊……”陈氏将阿沅搂入怀中,泣不成声。

陈氏摩挲着女儿纤细的手指,眼圈红了又红了:“娘的乖乖,当初怀你时已是三十有五,连郎中都劝我保重身子要紧。可偏偏就是你,在娘胎里就乖得很,稳稳待到足月。你爹抱着刚出生的你,欢喜得直念叨‘老来得珠’。”

说着将阿沅揽入怀中,“上面的哥哥们把你当瓷娃娃般捧着,你爹爹那么古板的人,都由着你在他书房捣乱。如今想到你要在那龙潭虎穴里周旋,娘这心里...”话未说完便哽咽难言。

阿沅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疼爱,鼻尖酸涩,却倔强地没有落泪。她轻轻拍着母亲的背,低声道:“母亲,别担心。女儿如今是沈府主母,掌着中馈,有名分有地位。夫君他……虽不亲近,却也给了女儿应有的体面和权力。女儿会好好的,会一步步在沈府站稳脚跟。只要女儿行事端正,谨慎持家,时日久了,或许……或许会有所不同。”

她这话,既是在安慰母亲,也是在为自己打气。感情奢求不来,但权力和地位,是她可以努力去抓住的东西。

陈氏听着女儿故作坚强的话语,心如刀割,却也知道此事无法强求,只能紧紧抱着女儿,一遍遍嘱咐:“无论如何,定要照顾好自己,万事谨慎,莫要强出头,若有委屈,定要派人告诉家里……”

暖阁珠帘轻响,阿沅的三嫂周氏端着茶点进来。

母女俩在后堂说着体己话,前厅的宴会也已备好。午宴气氛看似融洽,林家人对沈文渊礼数周全,沈文渊亦是应对得体。然而,书房内的政治暗涌与后堂的母女忧思,都为这场回门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阴影。

宴毕,又稍坐片刻,沈文渊便起身告辞。马车驶离林府,阿沅透过车窗,看着父母兄长嫂嫂站在门口久久不愿离去的身影,直到转角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视线。

车内,沈文渊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对林家后院发生的对话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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