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锦瑟年华入沈府

永和十年,夏。

沈府门庭若市,宾客盈门,八抬大轿在喧天锣鼓中稳稳落在朱漆大门前。这场尚书续弦的婚礼,排场丝毫不逊于迎娶原配。

阿沅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听着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单调声响,一声声,敲在她紧绷的心弦上。身上大红的嫁衣繁复沉重,金线绣出的鸾凤和鸣图案,在她低垂的视野里显得有些模糊。

十六岁,正是锦瑟年华,她却已披上嫁衣,要嫁入这帝都中最显赫的门第之一——沈府。

而她的夫君,是年长她整整二十岁的沈府家主,当朝吏部尚书,沈文渊。

一个……她只在众人窃窃私语和母亲忧心忡忡的叮嘱中,拼凑出模糊形象的“老男人”,一个可以当她父亲的人。

马车缓缓停稳,外面喧闹的喜乐声、道贺声瞬间放大了数倍,像潮水般涌来。一只手伸了进来,扶她下车,指尖冰凉,不知是她的,还是那喜娘的。

接下来的流程,阿沅像个精致的人偶,被牵引着完成。跨马鞍,踩瓦片,拜天地……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惹人笑话。盖头厚重地遮挡着她的视线,她只能看见自己脚下方寸之地,以及偶尔映入眼帘的、周围人们各式各样的鞋履与衣摆。

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好奇的、审视的、怜悯的,或许还有不屑的。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她裸露的颈项和手背上。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高亢的声音为这场喧闹的仪式暂时画上句号。阿沅暗暗松了口气,被簇拥着,引向那座陌生的、属于她的“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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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里极尽奢华,触目所及皆是喜庆的红色。龙凤喜烛燃得正旺,偶尔爆开一两点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衬得室内愈发静谧。

下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她一人留在这片过于安静的红海里。

阿沅终于得以稍稍放松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她悄悄抬起手,想自己掀开盖头透透气,指尖触到流苏的瞬间,却又像被烫到般缩了回来。不合规矩。母亲再三叮嘱过,这盖头,须得由夫君来挑。

夫君……

这个词在她舌尖滚过,带起一阵陌生的战栗。

他会是什么样子?传闻中的沈尚书,位高权重,不苟言笑,是朝堂上令人敬畏的存在。他会如何对待她这个由陛下赐婚、几乎算是硬塞进来的小妻子?是为了延续子嗣,还是仅仅为了府中需要一个主持中馈的继室?

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剪不断。她只能正襟危坐,努力维持着新妇该有的端庄,听着更漏一滴一滴落下,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不疾不徐,一步步,踏在廊下的石板上,也踏在阿沅的心尖上。

她的心骤然揪紧,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门被推开,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她面前。

一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酒气的气息笼罩下来。阿沅屏住呼吸,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落在她的盖头上。

然后,一柄缠着红绸的玉如意伸了过来,轻轻一挑,厚重的视野骤然开阔。

烛光有些刺眼,阿沅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才抬眸望去。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身姿挺拔,穿着大红的吉服,更衬得他面容清癯,气质沉静。他的确不年轻了,眼角有着细密的纹路,鬓角甚至能看到几丝不甚明显的白发。但他的眼神极为深邃,像蕴藏了无数风云的古井,此刻正平静地、带着些许审视地看着她。

没有预想中的温和笑意,也没有明显的厌恶,只是一种……仿佛在评估一件重要物品的平静。

阿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一路辛苦。”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并没有什么情绪,“既入沈府,往后便是沈家妇。府中庶务,明日自会有管事嬷嬷与你交接。”

他的话简洁明了,公事公办,像是在交代下属。

阿沅垂下眼睫,轻声应道:“是,妾身明白。”

沈文渊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十六岁的少女,容颜娇嫩得像初绽的花苞,与这沉暮之气的沈府,甚至与他本人,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几不可闻地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那叹息轻得几乎不存在。

“晟儿年纪尚小,性子有些顽劣。他是府中嫡子,你……多看顾些。”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有冲撞,多包涵。”

这话听起来是嘱托,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警告。提醒着她,她只是继母,而那孩子,才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小主人。

阿沅抬起头,鼓足了勇气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有怯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认真的光芒。

“夫君,”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安静的室内,“妾身既入了沈家的门,定会恪尽本分。晟少爷是夫君的嫡子,妾身……会待他如己出,也会为您打理好这个家,不让您为内宅之事烦忧。”

沈文渊闻言,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他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或战战兢兢,或曲意逢迎。像这样直接、坦然,甚至带着点稚气却无比认真的承诺,从一个十六岁的新妇口中说出,倒是头一遭。

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烛光下,少女的脸庞莹润,眼神干净得像山涧的溪水。他心中某处坚硬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眼神和话语,极轻地触动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如此便好。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敬茶。”

说完,他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盥洗处。竟是打算就此歇下,并无更多温存之意。

阿沅看着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经年累月的孤寂。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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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未亮,阿沅便醒了。

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身侧躺着陌生的、气息强大的夫君,让她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沈文渊起身时,动作很轻,但阿沅还是立刻跟着坐了起来。

“夫君。”她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

“时辰还早,你再歇会儿。”沈文渊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妾身伺候夫君更衣。”阿沅坚持地下床,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衣物。这是为人妻的本分。

沈文渊没有拒绝,展开双臂,任由她有些笨拙地为自己穿戴。少女的身高只到他胸口,淡淡的、属于少女的馨香萦绕在鼻尖,她纤细的手指偶尔不经意地划过他的衣襟,带着微凉的触感。

他垂眸,能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

穿戴整齐,阿沅又端来漱口的青盐和温水。一切做得虽不熟练,却极其认真。

阿沅伺候沈文渊更衣后,便一同前往松鹤堂请安。

踏入堂内,压抑感扑面而来。主位上,沈老太太手持佛珠,面容肃穆,目光如电。下手两侧,泾渭分明。

右侧首位空着,应是留给沈文渊。

左侧首座是一位与沈文渊年纪相仿、面容略显富态的男子,衣着华贵,眼神活络,这是沈府二爷沈文博。他身旁坐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二奶奶王氏,她打量阿沅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挑剔。

王氏下首是一位身着半旧湖蓝长裙、面容温婉、眉宇间带着些许愁绪的妇人,乃是三奶奶周氏。她独自坐着,身旁并无三爷身影,只安静地对阿沅点了点头。

阿沅稳下心神,上前跪拜奉茶:“儿媳给母亲请安。”

沈老太太接过茶,浅啜一口,淡淡道:“起来吧。沈家不比小门小户,一言一行皆关乎门风。你既为宗妇,当以家族为重,恪守本分,和睦妯娌,教养子嗣。”

“儿媳谨记母亲教诲。”阿沅恭敬应下。

轮到向二爷、二奶奶见礼时,王氏未等阿沅弯腰,便虚扶一下,笑道:“快别多礼了,大嫂真是年轻水灵。往后我们妯娌可要常来往,这府里事务繁杂,若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话语热情,却透着股要将手伸过界的意味。

阿沅微笑应道:“多谢弟妹。”不卑不亢。

向三奶奶周氏见礼时,周氏连忙起身还了全礼,语气温和:“大嫂安好。”姿态放得极低。

最后,阿沅看向沈晟,温和道:“晟少爷。”

沈晟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恨意,大声道:“我只有一个母亲!你休想让我认你!”

满堂寂静。二奶奶王氏眼中闪过看好戏的神色,三奶奶周氏面露担忧。

阿沅心口一刺,面上却不露分毫。她依旧维持着温和的语气,清晰道:“晟少爷纯孝,不忘生母,夫君与母亲定然欣慰。我入沈府,承圣意,遵夫命,主持中馈,教养子女。日后自当尽心看顾你。你愿唤我母亲,我欣慰;若不愿,唤我夫人亦可。称呼随你,但职责在我。”

一番话,既全了孝道,又立住了规矩,更将选择权看似交出,实则牢牢握住了名分。

沈晟被噎住,涨红了脸。

沈老太太捻动佛珠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考量。

沈文渊适时开口,声音沉稳,不容置疑:“阿沅既已敬茶,便是沈府名正言顺的主母。中馈之事,日后由她全权掌管。二弟、二弟妹,三弟妹,府中诸事,亦当配合。”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晟身上:“晟儿,不得无礼。”

沈晟忿忿低头。

“是,大哥/大伯。”众人神色各异地应下。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而入,禀道:“老太太,家主,三爷……三爷他在外面喝多了,被、被顺天府的人送回来了,说是在酒楼与人争执,砸了东西……”

堂内气氛瞬间一变。

三奶奶周氏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二奶奶王氏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撇,似在嘲讽。

沈老太太眉头紧锁,面露疲惫与怒其不争。

沈文渊脸色沉了下来,对管家道:“带人去处理,莫要声张。”他起身,对老太太道,“母亲,儿子去去就回。”

一场请安,在新妇敬茶、嫡子挑衅、妯娌暗涌、以及三爷不堪的闹剧中落幕。

阿沅随着沈文渊走出松鹤堂,阳光刺眼,她却感到周身寒意。这沈府,老太太威重,二房虎视眈眈,三房状况频出,嫡子敌意深重,而她的夫君,深沉如海,心思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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