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变故

第二天风平浪静,一直不见余少棠的身影,吃完晚饭的当口,杏眉忐忑不安地来到戏园子,忽见一个丫头过来说:“是杏眉吧?我们花姨奶奶要见你,你随我去,就在戏园子隔壁的茶楼。”

杏眉本不肯,奈何被这丫头软磨硬泡,只得移步过去。

果然是花云舫,今天装扮得素雅,梳了简单发髻,上面只穿着一根事事如意簪。

见了杏眉,花云舫请她坐下,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笑道:“真的是个美人,眉眼这么俊,怪不得我们老爷看上了你,要纳你做姨太太。”

杏眉惊惧中霍地站起身,花云舫见她反映强烈,反而“咯咯”笑起来,说:“看把你吓得!去那边难道不好么,总比你在集庆班强百倍。”

杏眉反唇相讥道:“难不成胡老爷如今又不喜欢你,还要另选新欢?”

花云舫不想到她竟然对胡府的情况这样了如指掌,被她这一反驳,呆了半响才强笑道:“你知道得还不少。”

杏眉见她愣住,知道说到了她的痛处,这才又坐下来。

就听见花云舫笑道:“你放心,我刚才那话是逗你呢,就算你肯,余师傅也不肯,你知道他在胡老爷面前怎么说?”

杏眉想,不管余少棠说什么,从刚才她刻意哄自己套话的事上,都能看出来这个女人是很可恶。

她对花云舫颇为反感,所以对方问话,依旧保持沉默。

花云舫见她不说话,就道:“余师傅对胡老爷说,杏眉是他的人,谁也别想打主意。”

杏眉没想到从她嘴里听到这话,心里一急,不由又站起来,因见花云舫嘻嘻而笑,才赫颜坐下。

花云舫叹口气,幽幽道:“可惜我没这个福气。”

杏眉凝神听她细讲道:“我和你花师傅是姐弟两个,都唱花旦,少棠从小就跟着我父亲学武生,在我父亲眼里就好比亲生的儿子一样。

后来我父亲过世,就把家业传给他,命他做了班主。

我其实一点不喜欢唱戏,但是为了他,我愿意去学,为得就是好和他一起搭档,听到别人讲‘花云舫和余少棠真是般配’,我心里就很高兴。

有时见到云魁和他搭戏,我都会觉得不痛快,常借故找弟弟的错。

少棠处处让着我,任由我胡闹,从来不说什么。

我想,等再过几年,我就嫁给他,像我母亲和父亲那样,一辈子都在台上唱夫妻,台下做夫妻,那该多好。

谁知过了几年,总不见他有什么打算,我托云魁去暗示也没有用,后来我就闹脾气,不肯好好唱戏,说我一个女孩子,总不能老这样下去,总要嫁人的啊。

少棠很难过,他说你嗓音好,扮相好,他从没遇到过一个像我这样出色的旦角,可为了我的终身幸福,他又不能不放手。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前面我是一厢情愿,人家和你要好,是因为你是他最好的搭档。”

花云舫说到这里,声音渐渐轻了,眼神似乎看到很远的地方,浑然不再在乎是谁在听。

她沉浸到了过去。那些伤心又甜蜜的往事,过了这么些年,仍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可以令她喜,令她忧。

“后来我赌气说,唱戏是个没出息的行当,又穷,还不如去给有钱人做小老婆,我记得很清楚,他打了我一巴掌,说:我这一巴掌是代你父亲打下来的,为的就是你有这样不自重的想法!

于是我哭了,说那你呢?你自己是怎样想的,你难道不想要我?

他不说话,这种沉默令我很恐惧,我就逼他:除非你娶我,否则我就找个阔人做小老婆。

他怜惜我,说‘好,我娶你’。然而我知道他是不情愿的,是被迫的,就算娶了我,他也会一辈子不快活。

于是第二天我就走了,嫁给了胡老爷。

我知道他怨我作践自己,怨我不爱惜自己。

我知道他生气,却反而高兴了,我对自己说,他终归还是重视我的,无非是这份感情,并不是我想要的而已。”

说到这里,花云舫再忍不住,终于呜呜地哭了起来。

眼看徳琳就要入宫,名字已经八旗都统衙门报上,高锟为缓解女儿的紧张情绪,还专门设宴请亲眷家一些同龄的韶华少女,让她们借机多些交流,等进了宫,也好互相有个照顾。

后来高锟一时兴起,心想家中园林之盛是京中闻名的,不如再广邀些同僚或是友人一道游乐。

这日他们一伙人正在酒宴的兴头上,忽见柏辉兴冲冲的过来,说:“宝亲王也来了,兴致很高。”

高锟听罢,连忙带着人前去迎接,还没有到中门,就听见宝亲王的声音,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对高氏父子说:“我不请自到,实在是因为你们家的花儿特别好看。”

其实高锟对于这位宝亲王,一向是保持距离,不大肯接近。

一是惦着自己朝阁重臣的身份,与储君接触频繁的话,唯恐犯了帝王忌讳。

二是宝亲王这人,虽然聪明好学,但同时也很自大狂妄,他认为自己不仅马上骑射的功书好,文采也很卓著,所以和他说话时一定要当心,千万不能让这位储君觉得人家认为他是个没有才学人。

幸好今天的客人中还有汪博深可以应付,而宝亲王见到这位风神俊秀的翰林郎,也是很高兴,对他问长问短,显然极为欣赏。

他们在前厅热闹,可苦坏了后院的一个人,谁?徳琳。

她知道汪博深来了,想见他一面,哪怕不能说话,隔远了稍微的瞄一眼也好。她也知道他也很想见自己,只是客人那么多,丫鬟们又说宝亲王总拉着他不放,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徳琳原想就算了,再一想后天就要入宫选秀,深宫里一待就是大半个月,实在不甘心,便悄悄地蹵到园子里,隔着灌木花丛去张望那条花园的主径,希望有机会能看见他们路过。

果然,三三两两的人走过去后,就见意气风发的宝亲王过来,身后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汪博深。

徳琳一高兴,手一松,竟然掉了手里的帕子,恰好一阵风吹过,就把那又薄又轻的丝帕吹过花丛,半空中飘了几下,径直落在路当中,恰好在弘历的脚下。

徳琳原想马上就跑,奈何为时已晚。

只见弘历朝自己所站的花丛里张望,继而弯腰拾起那方丝帕,将之展开一看,左下角绣着一个小巧的“琳”字,整个帕子还散着淡淡的香气,闻之简直**蚀骨,他猜出这帕子的主人是谁,也知道她必然就在那里。

于是弘历把那帕子放在鼻子边上深深一嗅,眉眼间满是会心的笑意,似乎在感谢上苍的眷顾,或是在向那帕子的主人表示心领神会。

旁人见他这样不忌讳,都想这位宝亲王真是毫无顾忌,如此明目张胆的在高氏府里与女眷打情骂俏,也有人立刻想到这高府里年轻的女眷应该只有徳琳一个,想来宝亲王是早就看上了人家,不少人均露出会意的微笑来。

但这一切,却惹恼了一个人,就是弘历身边的汪博深。

他早认出那枚帕子是谁的,也看到花丛中的窈窕身影,想徳琳肯定是来找他。

谁知这宝亲王竟明目张胆地做出恁地轻薄举动。

按说汪博深向来是个稳重谨慎的人,此刻竟然怒火中烧起来,上前劈手一把就夺过了那帕子。

弘历从小到大,父皇宠爱,诸臣庇护,真是头一遭遇上这等事儿,所以反应慢了一拍,好像是不大相信似的。

等到手帕被夺走,才明白遇上什么事,等他再去看汪博深,却见这人的眼也红了,两眼还瞪着他,仿佛仍不解气。

周围的人也全都目瞪口呆,竟没一个人出来叱责。

弘历脸上哪里挂得住,便立刻挥拳直向对方扑去,汪博深自小学过骑射,手上也是有些力气的,他见弘历这拳来得急促,身子稍微一避让,继而转身就去拿弘历的胳膊。

两人势均力敌,顿时厮打成一团,一个忘了自己是天璜贵胄,一个忘了自己是翰林臣子,完全变做寻常人家那种好胜任性的年少儿郎。

他们起先打得还有章法,接下来也不知是谁先倒地,另一个也被拽倒,于是两个人便都滚在一起。

此刻围观诸人都在边上急得直跳脚,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架。

徳琳再看不下去,出来想要把他们劝开,奈何两个人都较上了劲,谁也不肯先松手。

直到高锟和柏辉慌张张赶过来,连劝带拉的,两人这才松手分开。

再看这两位爷,一个人嘴角出了血,一个人面颊挂了彩,即使都被人拉着,仍然像好斗的公鸡那样,喘着粗气,蹬着眼睛,恨不能扑过去再撕咬一番。

有人看到这情景,实在忍不住,只好背过身偷笑起来。

然而高锟实在笑不出来,他不能训斥弘历,只好去质问汪博深,说:“你书都读傻了么?竟然连宝亲王也敢动手?”

汪博深也是年轻气盛,马上指着弘历道:“你说,你刚才都做什么?”

弘历这时已从刚才的狂热中冷静下来,早就猜到汪博深发火的缘由,冷笑道:“我的心上人来给我送帕子,这个你也要气么?”

汪博深怒火更甚,高锟看着边上目瞪口呆的徳琳,冲她道:“都是你惹得祸,还不快滚!”

徳琳从没见过父亲对自己说重话,一时之间,又是委屈,又是惊诧,竟然站在原地迈不动脚。

弘历却不肯罢休,走到徳琳面前笑道:“高小姐,当着大家的面,你来说一下,你是不是特意来送帕子给我的?”

徳琳心慌意乱中抬起头,只觉得周围的眼光快把她整个人都埋没了。

待她到老父的怒目及弟弟的诧异,她的惊惶窘迫溢于词色,本能地一阵惊惧,脱口道:“我,我刚才路过,恰好看到了宝亲王。”

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连忙住口,却再也来不及——就见汪博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在脸上,整个人朝后连退几步。

他脸色煞白,既像是怨艾,又像是羞愧,整个人仿佛都恍惚起来。

徳琳心中本乱到无以复加,看见他这样,心中如沸油煎滚.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好像自己的心被人用刀剜了一下,而这个人偏偏又是她自己,真个悔痛交加,遂掩面回身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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