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甚热闹的一场宴席,却因这样的闹剧被搅了局,大家都觉得没甚意思。
弘历第一个退了席,不多久众人也都慢慢散去。
柏辉见汪博深傻了一样,还在原地站着,嘴角倘有淤血。
他一是替对方难受,二来又替他担心,三来又想替姐姐辨白几句。
谁知汪博深见他过来,竟然看也不看,转身就去了。
柏辉无奈,连忙叫人偷偷跟着他出门,勿必把他安全护送回汪府才罢。
徳琳一个人跑回房,谁也不见,只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去。
她自己也弄不请,到底是怎样的缘由,让她开口说出了那样伤人的话,是害怕得罪弘历连累了家人?还是心底暗暗艳羡宝亲王的身份?或是母亲所提的“与皇室有缘”暗地里起了作用,也让她像其八旗其她的女孩子那样做入主东宫的春秋大梦?
徳琳不敢再想,然唯有汪博深那样苍白绝望的样子,固执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夜卧不安,饮食渐减,人一天比一天瘦了下来。及至选秀入宫那天,整个人都是有气无力的。
她安慰自己说,反正这事很快就过去了,等她出宫后,马上去找汪博深向他道歉赔罪,相信以她的口才,必然能够说服汪博深把那当成一项误会。
选秀入宫那天,秀女们鱼贯衔尾而行,到神武门外等待宫门开启后下车,在宫中太监的引导下按顺序进入顺贞门。
徳琳所在的镶黄旗是上三旗,门第又高,所以被排到了比较靠前的位子。
她一心落选,只求速速回到家中,所以服饰均选了素净的,不像其她的女孩,争奇斗艳地厉害。
等到初选这天,她被安排到静怡轩,等到太监唱了名字,才和另外几个女孩一道进去。
原来这次是被几个太妃甄选,听说康熙帝的后妃人数开国来是首屈一指的,如今这几个太妃年事已高,形容枯槁,坐在那里就像枯树桩般毫无生气。
唯有晦涩的两眼偶尔转动,看起来颇为恐怖。
徳琳到她们面前走动一圈,就匆匆退出了门。
不多时,就见小太监过来唱名,说:“只有两个被留牌子。”
然后小太监唱名字,徳琳听到自己名字时,肩膀猛然一耸,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恰此时,就见一个老太监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出来喝骂小太监道:“溜那么快?难道前面等你投胎?有个名字弄错了,老太妃要改过来。”
众人见老太监手里捏着一张名牌,均想不知是那个幸运儿又要上榜,哪个可怜的空欢喜一场。
等他念出名字,众人都觉得差异,原来那落选的,竟然是先前一直被看好的高德琳!
秀女们没入宫前,就听说宝亲王为了她和一个翰林争风吃醋,竟然到动手相搏的地步。
虽然皇帝没有公开罚处谁,朝野中关于此女的美艳动人却广为传播,有人说弘历早就特意有过交代,指定讨要此女,也有人说,以皇帝的严厉,必然不会如弘历的心愿,况且后宫选妃,第一重要的是品行和门第,纵然这高德琳再美,出了这等事,也必备归为红颜祸水一类。
别说许配给宝亲王,恐怕连宗室子弟也没人敢要了。如今眼看都入了复选,却又被临时换下,可见传闻多半是真的。
徳琳对于这个结果却不在乎,甚至有些求知不得,等她和别家秀女齐齐走出宫门时,脸上那种雀跃不已的神采和其她人的垂头丧气截然不同。
这也实在难为了她,十几岁的女孩,尽管再老成沉稳,一想到马上能和相爱的人团聚,仍然无法掩饰满心的欢喜。
回家后,母亲自然有些失落,高锟却很高兴爱女的返回,一家人特意为她洗尘接风。
徳琳好容易按耐住性子,极力应酬着家人,总想伺机专门问柏辉,汪博深最近如何?是否由于和宝亲王互殴被责罚?还有,他可否还惦着她?或是仍然不肯原谅她?
好容易捱到宴席散去,徳琳瞅准机会单独把弟弟叫到僻静处,刚想张口,忽然又觉得胆怯,唯有怔怔盯着地面,扭捏着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柏辉对她的心事,心知肚明,不等徳琳发问,他就说:“汪家最近倒了霉!”
见姐姐神色惊慌,瞪大了眼看他,柏辉自觉失言,连忙安慰道:“没事,他还好好活着。”
徳琳这才说话,几乎带着哭声:“好小子,你胡说什么?什么活呀死的!”
柏辉不服道:“我说谁死了?是你自己不讲理添上的好吧?”
话刚落,柏辉又叹口气,说:“不过真的有人去世了,哎,按说也不算汪家的,是汪博深的姐姐。”徳琳惊道:“啊?”
柏辉这才把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通,说事情坏就坏在之前那个举报唱戏的御史和顺,诬告不成被人检举,坏了自己的前程不算,还连带了好几个同僚。汪萃玉的夫家也受了牵连,全被发配到了辽东。
她本就体弱多病,经不起这些惊吓折腾,不多时便香消玉殒。
最后还是由娘家出面埋葬,因是犯妇,也不敢大张旗鼓做丧事,只能在郊外白衣庵外的土堆上,随意点了个穴草草埋了。
如今算来,都开快七天了。
徳琳从来没经历过要好的亲眷友人离世之事,乍然听闻,想起萃玉的音容笑貌及她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心中悲凉不已,然后又想到汪博深,徳琳知道他与萃玉姐弟情深,又一向怜惜她命苦,希望姐姐能早日脱离苦海,却换来如此的骨肉分离。
他近日一连遭遇重重不幸,不知道已被折磨成什么模样。
柏辉见她面色戚然,忙道:“别叫阿玛看到这个样子,以为是没有中选才恸哭哩。”
徳琳苦笑道:“侥幸离开那火坑,有什么好难过的?”
柏辉叹气道:“明天就是汪家大小姐的‘头七’,你要真觉得难受,不如去到她坟山拜祭一下,也好尽故人之情。”
徳琳点头称是,姐弟两个这才分别。
等到“头七”这天,徳琳着素衣乘白轿,只带了随身的小丫鬟,早早就出了门,柏辉早寻好那白衣庵的具体地点,此时也只骑匹白马,护着姐姐静悄悄离开高府。
一路无话,等寻到坟地时,太阳初升不久,人在草地里步行片刻,脚面都被露水打湿了。
就见一只孤寂的坟头,上书“汪氏萃玉”四个字,坟前有些干花枯草,想来是前些日子焚化的。
柏辉帮她摆好祭品后,就远远走开,只等她叫。
徳琳独自将果品摆上,又烧了纸钱,便默默静立,回想着近几个月来的遭遇,心中不胜唏嘘。
放眼四望,周围的草木虽繁,浓绿中却有种盛极而衰的败落气象,令人没来由觉得悲悯,徳琳猛然想起,好快啊,转眼间就已然初秋了。
她正愣着,就听见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
等她转身回望,却见一人正站在不远的树林里,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隐隐露出里面的香火祭品,这人穿件白布长袍,面容消瘦,神色清俊,眉宇间那种阴郁深沉之情,仿佛萦绕高山的迷雾,总也挥散不去。
徳琳一眼就认出是他,而汪博深也因为看到了她才停住脚步,迟疑着要不要上前过去。
徳琳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跑过去问他为什么不说话,然而汪博深的面色冷淡且疏离,那份冷漠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她心里即惊异且委屈,竟然还掺杂些怯意,于是两个就这么站在林子里,只是一味的默然,谁也没有前进一步,谁也没有后退一步。
过了好久,汪博深才终于迈开步子,直朝坟前走过来。
徳琳心中一喜,却见他好像没看见自己一般,静静摆好祭品,烧纸钱,又叩拜几下,竟然转身走了。
徳琳说不出话,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她朝前紧赶了几步,却见他走得反而更快了。
她的心猛然一阵痛苦地抽搐,痛得站不住脚,唯有扶着身边的小树,慢慢地靠在树干上。
她也不知在和谁较劲,就算再难受,仍用手紧紧攥住身边的小树,不肯蹲,也不愿坐。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揽到怀里。
这人力量太大,两人踉踉跄跄了好几步才算站稳。
徳琳原先还想挣扎,奈何她是那样的身不由己,就被席卷入呼啸的旋涡,泪眼中看不清楚他的面庞,只能感觉到他的灼热与执狂,还有他滚烫热烈的嘴唇,在她脸上、头发上、脖子上留下了一个个滚热的烙印。
他的声音是压抑而喑哑的,听上去像是在叹气,他在她耳边说:“上天把你放在我的路上,躲不开。”
他们就这样相拥,也不知过了多久。
徳琳第一个开口,问他最近还好,问他家人。说话的时候,她还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他的手指细长,关节较粗,握笔的地方还有很厚的老茧。
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原本用不着这么罗嗦,她今天也不知是怎么,话那么多。
汪博深则很少说话,也没怎么笑,偶尔才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好像要确信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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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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