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叮玲一口气都没敢松,兀地见到此等凶兽,差点当场崩溃,脑子和脸一起空白了一瞬。
好半晌才艰难道:“可是……这种上古凶兽不早在千百年前就被玄女娘娘斩杀了吗?怎么还会出现琵琶峰?”
没有人回答她。
原先还报着同归于尽心态的黄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地老鼠一样溜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两个呆若木鸡的少女,傻愣愣站在原地。
诸怀的身影从天上的禁制里消失了,李槿珊肯定那神兽越过山门绝对不是为了找个没人的地方睡大觉。
夜间凉气阵阵,山风一吹树叶响作一片,跟放炮仗似的,陀叮玲敏锐地从那片响动中分辨出了一股不详的窸窣声。
随即从地上捡起一根三尺长的树杈当作防身武器,小心翼翼地带着李槿珊往回退:“我从没在琵琶峰上爬过那么高,之前也只敢山脚底下晃,那黄皮子溜了,咱俩就只能自求多……”
“嘘。”李槿珊拉着她的手往下一压,“你听。”
陀叮玲立刻闭了嘴,全神贯注地把重心放在听觉上。
林间似乎安静了一瞬,陀叮铃刚要开口问李槿珊想让她听什么,莫不成此地还能出现个比诸怀还让人害怕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怪异的嘶吼响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活像是有人在破风箱里敲打一只上了锈的铜钵,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狗獾拨开层层灌木,出现在了二人面前,陀叮铃的头皮都奓起来了,吓得忘了呼吸,两眼一翻,要不是李槿珊死命拽着她,只怕此刻人都已经躺地上会道祖去了。
陀女侠被人拎着,下意识拿着树杈当胸一横,猛地吸了口气,目光才落实了——这哪里是狗獾成了精,分明是邪祟小妖吞了老君的仙丹修成参天大魔了!
月光的映照下,那像是在黑油里滚过一圈的畜生足足有两人多高,尖嘴猴腮不说,脑袋大的堪比逍遥观里那只活了快一甲子的乌龟,黏连的口水顺着一嘴坎坷不平的尖牙往外流,满嘴的腥味随口一吐就能熏死满院子的元宝鸡——梁缇要是被这玩意儿舔一口,估计能用香灰水把自己泡得褪下去三层皮。
那黄皮子莫非是把它家那进了坟的老祖给挖出来了不成?
它甫一露面便一爪子拍断了身旁一棵三人合抱都搂不过来的大树,掀飞的泥土混着漫天的木屑,兜头盖脸浇了李槿珊一身。
李槿珊回过神来,猛地一拽陀叮铃,喝道:“还看?快跑!”
“我我、等我......”陀叮铃四肢冰凉,根本动弹不得,她嘴里拌蒜似的,哆嗦了半天没能抖出一句整话,别说是跑,此刻就算是元宝鸡在她头上拉屎,她都不一定能有什么反应。
想来梁缇在她面前时也不过如此了。
李槿珊第一下没拽动,回头飞快问道:“还能动吗?”
陀叮铃试着抬了抬脚,那高度估计连只蚂蚁过去都得弓着腰,然后半酸不苦的冲着李槿珊哭丧了一下脸:“这算吗?”
李槿珊:“......”
算你个头。
仅耽误了这一霎的功夫,那只硕大可怖的狗獾已经横冲直撞地奔了过来,它每跑一步整座琵琶峰都要缓上半天,所过之处可谓是地动山摇,四肢健全的李槿珊尚且觉得自己跑不过这大畜生,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石头桩”似的累赘。
此时想逃已然来不及了。
“你别管我了,快跑。”陀叮铃十分义气地把人往外一推,“能走一个是一个,总不至于两人都死在这!”
李槿珊又怎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说什么也不肯自己逃命,使出吃奶的劲把人背了起来,还没跑出去两步便已经四脖子汗流,都说人在危机情况下会有异于常人的表现,然而此刻的嘉苧郡主对此话却不敢苟同——那“异于常人”的表现只让她把陀叮铃背起来便失了效果,第三步还没站稳脚跟就连人带“桩”地摔了出去。
李槿珊是鞋也甩飞了,人也摔伤了,更不用提三个跟头翻出去八丈远的陀叮铃,那本就不甚坚硬的树杈被她握在手里一滚,直接劈成两截——还顺带划破了嘉苧郡主金枝玉叶的胳膊肘。
怀里塞着的几张符纸散得满地都是,看上去像是民间出殡时候撒的纸钱,又晦气,又可怜。
......等等,符纸?
“符!符!”李槿珊大喜,顾不上破皮的疼痛,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被摔得脑浆子都快搅和成面团的陀叮的没跟上她的思路:“我不用你扶......你快走......”
李槿珊:“......”
扶你个大头鬼!
要不是情况紧急,嘉苧郡主真有心把她的脑子打开看看,想知道里头装着的到底是哪路神仙练的浆糊,能堵得那么死。
“符纸!”李槿珊不顾形象地冲她吼了一嗓子,终于把陀女侠那面团里的一抹清醒叫了出来,“地上!引雷符!”
“符纸……哦对!引雷符!”陀叮铃回过神来,一把捞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黄符纸,想也不想,冲着那黑不溜秋的妖物甩手丢了出去——好歹她也在龙虎山上呆了几年,虽说没有宋柠那般能流利地运用真气,可稍稍调动一些也是可以做到的。
被注入了真气的符纸先是轻飘飘往前窜了几步,随后停住了,上头朱砂的符箓一闪,紧接着一道浩然泠冽的剑气横空出世,“嗡”的一声带起阵阵罡风,林间百木瞬间被吹得东倒西歪,陀叮铃在风里眯着眼看了看,发现那尖嘴猴腮的妖物被这股子强风顶住了。
就在她刚要感叹那符纸威力的时候,符纸所带动的剑气猛地一涨,风声呜咽着兜起了旋风,方才被那怪物一张拍断的半截断木正被旋风带着在半空中盘旋。
“快趴下!”李槿珊几乎是飞扑过去压住了她。
人刚一落地,那暴涨的剑气在空中傲然划过一道凌厉无比的弧度,堪堪擦着她的头发横扫了过去,划过那正龇牙咧嘴的狗獾,狗獾顿了顿,面目狰狞地漏出了满口欲滴的涎津,紧接着发出一声震撼天地的悲鸣,竟被活生生腰斩了!
这下不光是陀叮铃愣了,就连李槿珊也傻了眼。
谁也没想到陀女侠那照葫芦画瓢的符箓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符纸落地,剑气散了,风也停了,半截断木“轰隆”一声再次掉在地上。
李槿珊捡起那被分尸成两截的树杈,不远不近地戳了一下地上的尸/体,确定已经死透了之后,才劫后余生地长舒了口气,她把树枝随手一扔,整个人力竭般跌坐在地上,胳膊上的疼痛这才后知后觉爬上来。
她龇牙咧嘴地抽了口气:“你不说画的是引雷符吗?”
谁家引雷符引来的是剑气?
陀叮铃翻了个身,面朝上喘了一会,根本没心思回想自己那半吊子的水平是不是画错了符箓,随口敷衍道:“可能也混进去几张别的,不重要——咱们快走吧,省的再遇上点别的什么,我可保不准下一张符......”
然而还没等她将话说完,只听一声凄厉的咆哮又在不远处响起。
李槿珊:“......”
您老人家怕不是个乌鸦托生的?说什么来什么。
去武祖像前烧香祷告都没这么灵的。
眼下的情景来不及抱怨,李槿珊骨碌一下爬了起来,尚未辨清楚方位,一条颜色艳丽的且负有鳞片的蛇尾便在二人眼前滑了过去,鳞片摩擦地面时发出一阵又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正疑惑那东西的头身处何方,只听见两声十分瘆人“嘶嘶”在头顶响了起来。
李槿珊猛地一抬头,骤然瞪大了双眼——竟是一只人身蛇尾的巨妖!
那妖物虽还是蛇头,可脑袋下赤/裸着的上身像极了人类,一双酷似鳄龟的臂膀立在身侧,覆盖着隐隐发绿的灰褐色外盔,它立起来时足有一丈多长,有两只铜铃般的大眼里嵌着一对竖瞳,澄黄锃亮,视线刚撞/上去李槿珊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吐了。
蛇尾不动声色地蜿蜒着,不知不觉间竟将她们二人圈在了里头,一阵堪比狗獾口中垂涎的腥臭气味扑面而来,怎么扇都散不去,陀叮玲捂着口鼻,可那味道却无孔不入,顺着指缝游了进去,实在没忍住干呕了出来。
蛇妖似乎是十分不满有人如此嫌弃自己,缓缓转过上/身,两只大眼一眯,目光瞬间锁定住那正拍着胸/口的小小人类,猩红的信子在唇边卷了卷。
“不……不好意思,真没忍住……”陀叮玲强忍着咽了口唾沫,硬是没敢再吐下去,冷汗顺着后心窝流了下来,“二木头,这又是个什么玩意?”
“不知道。”李槿珊诚实道,“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好在“不是善茬”的大蛇妖并未准备在这两个小小人类身上动什么心思,它那两道惊悚的眸光也只在陀叮玲身上停留了一瞬,紧接着一缩/身体,似人非人的上身以一种难以捕捉的速度钻进了不远处大狗獾的腔子里。
“别看了,快走。”李槿珊见那蛇妖没功夫搭理她们,压低了声音冲着某个方向一指,“这边。”
陀叮铃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的“石头脚”,两步落下之后心中一松,正欲撒丫子逃命,哪成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咔哧”一声踩在了方才断送在自己手里另外半截断枝的“尸/体”上。
李槿珊:“......”
说句不厚道的话,她刚才真该自己先溜的。
原本专心致志地在狗焕的腔子里寻摸着什么的蛇妖,听见动静后先是一怔,紧接着无数光滑细密的鳞片迅速在地上滑动起来,下一刻,一张噙着像是颗玉石般隐隐放着紫光的蛇头骤然出现在二人眼前。
蛇妖“咕咚”一声吞下狗獾的内胆,意犹未尽般舔了舔唇,随后摇头摆尾地向着陀叮铃爬了过去。
“二二二、二木头,怎么办啊?”陀叮铃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手边再也没有多余的符纸让她往外丢——距离最近的一张符恰好就在蛇妖的那张滴着哈喇子的臭嘴底下,她可不敢去捡。
谁知道是她命大先捡到一张不知是“引剑”或“引雷”的符咒,还是那蛇妖嘴快,一口将她连人带衣嚼都不嚼就吞进肚子里。
李槿珊一只胳膊还在流血,另一只手被摔得根本使不上劲,不远处的陀叮铃还在喊魂似的向她求救,不免有些心力交瘁地想:“碰上如此自投罗网非别人嘴里送的队友,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她虽双腿发软,脚底抽筋,但好在头脑先一步冷静了下来,李槿珊心里明白,事已至此逃是万万逃不掉的,想要跟这种不知道活了几个甲子的妖物奋力一搏,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可若要让她选择傻站在原地不动,眼看着那妖物恶臭万分的深渊巨口将陀叮铃生撕活剥了,她也是不会同意的。
恰此时,那蛇妖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硕大的脑袋一歪,澄黄的眼睛对上李槿珊受伤的胳膊,不动了。
李槿珊咽了口唾沫,不敢轻举妄动,心内的弯弯绕绕一时间转了九千八百回,正欲探明白那蛇妖是要将她生吞还是撕成肉条的时候,胳膊上的一滴血滴在了地上,蛇妖眸中的竖瞳一凛,紧赶慢赶地躲开了那片沾了血的枯叶,看样子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
突如其来的转折搞得李槿珊一时懵了。
后知觉地反应过来,它怕血?
可是方才它钻进狗獾腔子里夺内胆的时候明明沾得浑身都是,难不成......是怕她的血?
陀叮铃根本没看清发什么了什么,就见那原本还威风凛凛的大妖突然转了性子,盘曲了数丈长的尾巴像是被烈火猛烈地灼烧一样迅速回拢,近在咫尺的蛇头眨眼便后退了数十步。
“你用了什么符?”陀叮铃不可置信地问。
“不是符。”李槿珊话音未落,又是一滴落在地上,蛇妖当即退避三舍。
果然是这样。
见此状,李槿珊心中一喜,当即撕开那被树枝划破的外衣,端着还在往外汩汩冒血的胳膊大着胆子往上凑,果不其然,本就心怀忌讳的蛇妖见她上前,瞬间失了分寸,数丈长的蛇身不知是不是因为恐惧开始变得越来越短,就连那斗大的蛇头也没了一开始的威风
她越是上前,蛇妖别越是惧怕,直至最后李槿珊架着胳膊站在它面前时,原本可蜿蜒百里不见头尾的蛇妖竟变得还没有一只成了精的黄鼠狼大。
它盘曲在地上,像是求饶般不住地瑟缩蠕动着,人身也没有了,鳄臂也消失了,就连那一张嘴能熏死一院子元宝鸡的腥臭味也消散了,看上去连山脚下随便一条修炼了成百上千年的小蛇精也不如。
陀叮铃凑了上来,“嘿”的一声笑了:“早说啊,早说你的血能把这东西吓死,我就——”
“你就什么?”李槿珊瞥了她一眼。
“没什么没什么。”陀叮铃摆摆手,并不准备继续跟一条还没有个黄鳝大的小蛇一般计较,但也不敢贸然上手将它拿走,仗着李槿珊的血还没流干,拿过方才“暗算”她的半截断木将小蛇挪到了一边。
“行了,现在能走了。”陀女侠轻快地松了口气,“还好没碰上诸怀,不然——”
她话没说完,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鸣叫恰如其分地在二人身后响了起来。
那叫声不似狼嚎虎啸,更像是大雁,如雷鸣震林,呼啸破竹。
“不会……那么巧吧?”陀叮玲尴尬一笑。
李槿珊:“......”
您老人家就不能行行好,闭上你的乌鸦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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