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酥抓住那只手的瞬间,天地倒悬。
无数青铜碎片在周身飞旋,每一片都映着不同轮回的光景。她看见自己身着嫁衣点燃东宫,萧断云在火海中剜心刻简;又见黄沙战场上,自己将淬毒匕首刺入他后心,而他转身拭去她眼睫血珠。
"抓紧!"萧断云的声音从虚空传来。沈寒酥低头发现腕间缠着青铜链,链头没入自己心口——那分明是前世锁过他的刑具。
时空裂隙在眼前撕开,寒山寺地宫的青铜棺赫然悬浮其中。棺盖上的星图正渗出鲜血,凝成"子时三刻"四个字。沈寒酥突然记起溶洞崩塌前萧断云的耳语:"开棺需用至亲心头血,但别用你的..."
"用我的。"萧断云自血雾中现身,玄衣残破处可见森森白骨。他引着沈寒酥的手按在棺椁北斗阵眼,"三十七世轮回,等的就是此刻。"
棺盖移开的刹那,寒光刺目。沈寒酥怔怔望着棺中并列的两具尸骨——左侧是自己戴着朱雀金面,右侧竟是萧断云身着前朝龙纹衮服。更骇人的是两具骸骨心口处,各插着半截青铜简。
"这才是第一世的我们。"萧断云指尖抚过衮服上的螭纹,"昭明太子与护国巫女,本该在三百年前开启归墟。"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青铜简上的铭文浮空而起。沈寒酥看见血色篆字游蛇般爬满四壁:"双星陨,归墟现,山河烬,朱雀怨。"
"当年你为我挡下天劫,朱雀魂碎成三百片。"萧断云突然咳出冰晶,那是七星锁魂术崩溃的前兆,"林氏一族世代收集魂魄碎片,将你我困在轮回阵中淬炼..."
他的话被破空箭矢打断。沈翊率铁甲卫冲入地宫,手中却握着巫蛊殿的骨笛:"寒酥,该醒了。"
沈寒酥瞳孔骤缩。兄长战甲下露出暗红刺青,正是谢凛后颈的奴印。那些关切的日夜,那些并肩作战的回忆,此刻都淬了毒。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握紧棺中青铜简,锋刃割破掌心。
"从你七岁坠马。"沈翊吹响骨笛,地宫四壁渗出青铜液体,"为兄亲自喂你喝的安神汤里,掺着第一片朱雀魂。"
萧断云突然暴起,残存的青铜链绞住沈翊咽喉。沈寒酥却看见兄长袖中滑出鎏金步摇——正是前世及笄宴上折断的那支,此刻正泛着蛊虫特有的磷光。
"不要!"她掷出青铜简击飞步摇,简身却自发簪处开始龟裂。无数星芒从裂缝迸射,在地宫穹顶拼出浑天星图。当紫微垣亮起时,沈寒酥听见三百个自己在耳边嘶吼:"焚尽星轨,方得解脱!"
萧断云的手突然覆上她双眼:"别看。"可那些画面早已刻入神魂——三百世轮回里,兄长或是递来毒酒,或是推下悬崖,最温柔的一次是用枕巾闷死尚在襁褓中的她。
"为什么..."沈寒酥腕间朱雀印灼穿皮肉,金红血液滴入棺中骸骨。两具尸骸突然坐起,分别握住她和萧断云的手。
沈翊的狂笑与骨笛声共鸣:"因为沈家儿郎世代都是星轨阁守墓人!"他撕开胸前护心镜,露出嵌在血肉中的青铜罗盘,"每收集一片朱雀魂,沈氏便可续命十载。"
地宫开始下沉,青铜液体漫过脚踝。萧断云突然将半截青铜简刺入自己心口,幽蓝魂火顺着简身烧向沈翊:"三百年前我能碎魂救你,如今亦可燃魂破局。"
沈寒酥抓住另一截断简插入心口,金红火焰与幽蓝魂火交融:"赌局既开,岂容你独赢?"两色火焰顺着青铜液逆流而上,将沈翊的青铜罗盘烧得通红。
"疯子!"沈翊惨叫着想甩脱罗盘,那物件却像活物般啃咬他指骨,"你们竟敢用归墟之火..."
"不是归墟。"沈寒酥与萧断云十指相扣,两具骸骨在他们身后合二为一,"是烬山河的业火。"
冲天火柱贯穿地宫,将星图烧出狰狞缺口。沈寒酥在烈焰中看见真实过往——三百年前祭坛上,萧断云作为献祭的昭明太子,笑着将匕首递给她这个护国巫女:"待山河烬灭,记得在灰烬里找并蒂莲。"
当火焰吞没最后寸青砖时,沈寒酥听见天地间响起玉碎之声。再睁眼已身处侯府祠堂,牌位尽数倾倒,香炉里插着那支点翠蝴蝶簪。
"今日是承平十七年三月初三。"萧断云的声音自梁上传来,他玄衣整洁如初,面具完好无损,"姑娘的及笄宴,该开始了。"
沈寒酥抚过完好无损的腕间,朱雀印消失无踪。祠堂外传来春杏的脚步声,比记忆中早了半刻钟。她取下香炉中的发簪,在萧断云惊愕的目光中折成两段。
"这次,换我设局。"她将半截发簪刺入萧断云掌心,血珠滚落处生出淡金纹路,"三十七盏长明灯太寂寞,不如我们烧了这星轨阁?"
院外忽然狂风大作,本该晴朗的午后飘起血雪。萧断云反手握住她染血的手指,在掌心画下残缺的北斗:"姑娘可知,这次轮回再无重置?"
沈寒酥望向祠堂梁柱,那里新添了道剑痕——正是她刚才掷簪所留。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脑中交织,最终凝成烈焰:"萧断云,你可愿与我赌个玉石俱焚?"
"求之不得。"男人眼底腾起熟悉的幽蓝焰,这次却带着温度,"但在那之前..."他突然揽她入怀,唇瓣擦过耳际,"先把合卺酒补上。"
祠堂门被撞开的瞬间,沈寒酥将断簪掷向春杏眉心。侍女额间爆开青铜碎屑时,她听见星轨阁坍塌的轰鸣自地底传来。萧断云的心声与现实中话语重叠:"三日后大婚,聘礼是巫蛊殿主的头颅可好?"
血月当空,第一片雪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烫出朱雀与苍龙的印记。
断簪没入春杏眉心的刹那,漫天血雪骤然停滞。青铜碎屑在空中凝成星轨图腾,沈寒酥听见地底传来无数锁链崩断的轰鸣——那是三百年来禁锢朱雀魂的封印在瓦解。
萧断云揽着她旋身避开飞溅的毒血,玄色衣袖翻卷间,祠堂四壁的祖宗牌位纷纷倾倒。沈寒酥瞥见最上方的鎏金牌位裂开缝隙,露出里面蜷缩的青铜小人,每个都刻着沈氏先祖的生辰。
"原来沈家祠堂才是星轨阁的阵眼。"她冷笑一声,抬脚碾碎脚边的青铜人偶。人偶头颅滚落时,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萧断云挥剑斩断梁上垂落的傀儡丝,剑气扫过香案,露出下方暗藏的浑天仪。仪盘中央嵌着的血色玉石,正与沈寒酥前世在冷宫地下见过的归墟之眼一模一样。
"三日后大婚..."他忽然闷哼跪地,指尖插入青砖缝隙,"怕是要提前了。"
地面开始剧烈震颤,沈寒酥扶住他的瞬间,嗅到浓重的血腥气。萧断云后颈浮现青黑色咒印,正是三百年前昭明太子被献祭时的刺青。咒印延伸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他们来了。"萧断云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身映出祠堂外密密麻麻的青铜儡人。那些傀儡额间皆嵌着沈氏牌位碎片,行动间发出令人牙酸的齿轮转动声。
沈寒酥扯落嫁衣前襟的金线,就着萧断云伤口的血在掌心画符。当最后一笔落下时,腕间消失的朱雀印突然灼烧重现,金红光芒照亮梁上某处暗格。
"东南巽位,第七块砖。"她将染血的掌心按上墙壁,"前世你教我破机关时说过,星轨阁所有密室都藏在..."
青砖应声凹陷,暗格中滚出个玄铁匣子。匣面七星锁沾着新鲜血渍,分明是有人刚放入的。萧断云瞳孔骤缩:"别碰!这是..."
沈寒酥已掀开匣盖。匣中锦缎上静静躺着支鎏金步摇,正是三百年前护国巫女献祭时戴的那支。步摇尾端坠着的不是明珠,而是半块归墟之眼。
"寒酥!"萧断云的惊呼与破窗声同时响起。
一道白绫缠住铁匣,林氏踩着青铜儡人的肩膀飘然而入。她依旧梳着端庄的飞仙髻,发间却别着七枚人牙制成的发簪:"好孩子,这份嫁妆可还满意?"
沈寒酥挥刀斩断白绫,刀刃却被白绫夹层的骨片卡住。那些骨片上刻满星图,正是她幼时临摹过的二十八宿:"母亲可知,朱雀魂最后一魄藏在何处?"
林氏抚掌轻笑,腕间翡翠镯突然炸裂。碎玉如箭射向浑天仪,归墟之眼应声而亮。猩红光束笼罩祠堂,映出令沈寒酥肝胆俱裂的画面——萧断云被七根青铜钉贯穿四肢,钉在三百年前的祭坛上,心口插着的正是那支鎏金步摇。
"当然在你心尖上。"林氏指尖点在她胸口,"不然你以为,为何每次轮回都要剜心?"
祠堂地砖突然塌陷,三人坠入寒潭。沈寒酥在刺骨冰水中睁开眼,看见潭底矗立着星轨阁废墟。残破的青铜简随暗流漂浮,每一片都刻着她与萧断云不同世代的死状。
萧断云从身后环住她,将半块归墟之眼按进她掌心:"吞下去。"他唇间渡来的气息带着血腥,"这是唯一能对抗..."
话音未落,林氏的白绫已缠住沈寒酥脚踝。那些布料遇水化作活蛇,毒牙刺入她脚背的瞬间,归墟之眼突然迸发强光。整座寒潭开始沸腾,青铜简上的血字活物般游向光源。
"不!"林氏第一次露出惊恐神色,"你竟敢唤醒真正的..."
沈寒酥在剧痛中咬破萧断云的唇。两人的血交融着渗入归墟之眼,潭底突然裂开深渊。无数青铜儡人在漩涡中粉碎,星轨阁废墟里升起座白玉祭坛,坛上并蒂莲开得妖异。
林氏的白发在激流中疯长,渐渐化作青铜锁链:"沈氏列祖,还不现身!"她嘶吼着捏碎腕骨,血雾凝成三百道虚影——皆是历代沈家家主,每道虚影心口都嵌着片朱雀魂。
萧断云突然将沈寒酥推向祭坛:"站到莲花上!"他反手斩断自己左臂,断肢化作青铜剑钉入林氏眉心,"我拖住他们,你..."
"你以为还能重演三百年前?"林氏的笑声震碎潭底巨石。沈翊的虚影突然实体化,手中骨笛刺穿萧断云右胸,"我的好妹妹,该醒醒了。"
沈寒酥站在并蒂莲心,看着归墟之眼与朱雀印共鸣。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三百年前祭坛上,是她亲手将青铜钉刺入萧断云心脏;冷宫大火中,是萧断云剖出自己残存的心脏喂她续命;而所有轮回的起点,竟是她在第一世哀求林氏:"娘亲,让我替他死..."
"错了,全都错了。"她握住穿透萧断云胸膛的骨笛,任由锋刃割破手掌,"三百年前该祭天的从来不是他。"
归墟之眼突然炸裂,强光中浮现昭明太子冠冕。沈寒酥戴上冠冕的刹那,潭水倒卷成通天水柱。林氏与沈翊的虚影在强光中扭曲惨叫,星轨阁废墟化作齑粉。
当最后缕光芒消散时,沈寒酥发现自己站在侯府庭院。手中握着完好无损的鎏金步摇,萧断云正在月门下擦拭长剑,脚边躺着春杏的尸体。
"今日是承平十七年三月初三。"他转身时,眼底幽蓝鬼火已熄灭,"姑娘的及笄宴要迟了。"
沈寒酥抚过心口,那里隐隐浮现完整的朱雀纹。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她望见云端有星轨重组,拼成句新谶:烬山河处,并蒂莲开。
"萧断云。"她将步摇插入发髻,"三日后成婚时,我要星轨阁主的头颅作聘礼。"
男人收剑入鞘,玄衣下摆还沾着巫蛊殿的青铜锈:"正巧,为夫刚取了来。"他抛来之物滚落脚边,正是林氏双目圆睁的头颅。
血月忽然被乌云遮蔽,暴雨倾盆而下。沈寒酥在雨声中听见遥远的祭鼓,那是归墟之门重新开启的征兆。而这一次,她握紧了身侧人的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