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领看着竹简,眼中一片模糊。
他的脑子还来不及反应,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攻势,他想将竹简毁掉,于是他发出了果断一击。
但他被阻止了,第一个出来阻止他的人,竟然是书手。
书手厉声道:“大统领,四票!”
“不可能,你们设计骗老子。你你你,即便你们三个人一起投,也不可能有四票。”大统领指着高阳、大嗓门和小瞎子三人咆哮。
他强迫自己迅速调整神志,转身再次看向竹简,他的腿有些发软。双眼通红的他,最终将杀伐之光落在了书手身上。
“混蛋,是你,是你!公子把票投给了那个卖酒的,你把票投给了我!”
他如梦初醒,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惊异、愤怒、万念俱灰交织在那张本就丑陋的脸上。
“大统领!”书手镇定自若,连诧异都伪装得似有还无,“此话不可乱讲,你怎么能偏偏说我呢?”
大统领根本不想听他狡辩,出手便是致命一击。
书手一边抵挡,一边继续回道:“靖安公子要是口上说投自己,结果却也投了你呢?我看你就是太容易信人。”
靖安听得书手诬陷,一个冷厉的眼神望去,一分神,那些凶灵铆足了劲儿猛攻过来。
威势比刚才还足,仿佛修整好的老虎重出笼中。
“呵,你就是看不惯老子在方雷氏手握大权!”
“世间有世间的约法,博戏有博戏的规矩。约定即成,生死由命。大统领,你今日也算为方雷氏,为少主捐躯了。死得其所!”
一语出,书手俨然成了铁面判官。
“公子?”大统领用凄绝的声音喊道,然而那被呼喊之人却是转过了身去。
众人身后,御敌已久的靖安终是顶不住收了力,近百名凶灵瞬间冲出,幽气灌天。
见势不妙,书手将大统领步步紧逼向前,同时大喝一声:“众将士,尔等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万鬼嚎叫声起,带动着四方门窗、梁柱开始抖动,地面尘土翻涌。
整座阁楼剧烈摇晃,众人开始跟着摇动四处颠簸。
大统领脚下不稳,直接跌倒在凶灵的包围圈中,不忘喊道:“我不是帝君,我不是帝君。啊……”
两声出口,他突觉嗓子又被堵住了,竟是说不出话来。
“哼,众人看见了吗?”书手大声笑道,“他变哑了,说明什么,说明什么……”
“他是帝君”四个字不用出口,众人已了然!
大统领有千般愤恨、万般委屈亦无法再言,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喉咙,瞳孔中倒影着高阳和书手二人的窃笑。他甚至怀疑二人从一开始就联合起来给他做了局。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在被其中一个凶灵一刀划过眼睛后,倒了下去,嘶吼声越来越小,最终归于沉寂。
地面又是一阵响动,阁中所有的门窗墙壁全部坍塌。
尘土起伏,扬沙漫天,须臾后万籁寂静。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命不存。世间之事,有时就是这般荒谬,自己亦非己,生死不由己。
“坊主,坊主?”小瞎子在废墟中找寻着高阳的身影。
高阳从他身边的一堆碎巾中钻出,扇了扇眼前的尘土,咳嗽着道:“无事,看看其他人吧。”
“小瞎子弟,为兄在此!”
听得大嗓门一声惊呼,其他人看了过来,众人目视彼此,都不作声。
方才去到外面之人,见得这一番动静,或心惊胆战,或冷眼旁观,明昱带着大庭氏族人率先冲了过去。
方雷氏小跟班见到俊公子和书手,跟上前去,为二人整理衣饰,他找了又找,小心翼翼问道:“公子,大统领呢?”
俊公子也不言语,看向书手。书手从身上摸出他的竹简和笔,嘴中振振有词:
“是日戌时,巫常氏婚宴顿生异变,无数凶灵遁地而出,是以帝君杀之。方雷氏大统领一人,以身殉灵,方救少主等人,传家训之高节,不负吾门风骨,悲切乎!”
书手一边说,一边流下了伤怀的泪。
小跟班原本不明所以,听到“以身殉灵”几个字时,方才明白大统领死了。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俊公子:“公子,这是要如何与少君长交代?”
“看我干什么?他不是已经记录在册了!”俊公子打了一个寒噤,拉紧披风径直离去。
“各位公子,可还安好?”明昱带人走到高阳身旁,未待高阳回复,他已对手下吩咐道:“将我带来的衣物拿给几位公子。”
手下恭敬地将几套衣物送上,皆是上等纹缎。
大嗓门拿起一看,惊道:“这太贵重了!”
明昱粲然一笑:“不必客气,出门在外,不过是行个方便。”
“那就多谢明昱公子盛情了!”高阳爽快地接过。
明昱又对身后之人比了个手势,只见几人拿着一圈素锦围了上来,分别将高阳三人围在中间。
大嗓门以为他们要动手,做出了防御的姿势,小瞎子则不动声色,等着听高阳的命令。
“赶紧换衣服吧!”高阳道。
“在这里面?”大嗓门诧异。
这许多人一生都用不起的锦缎,竟然只是换衣服的围帐,还是临时的,这让出自织锦氏家的大嗓门也佩服得说不出话。
高阳将脖子上的狐裘解开,又将外服脱下,山风凛冽,一股凉风刮到身上,吹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却没有立即将衣物换上,而是拿起外服看了又看,原来他那玄色锦缎上印着一个大大的“血手印”,便是阿唤先前往他身上擦下的。
不由得,他嘴角扬起一个浅笑。
这个笑正巧落在明昱眼中,明昱眼睛一瞪,好似要从中窥探出什么般。
高阳换好衣服,出来同明昱行了一礼,二人站在一个崖口,望着前方黑幽的天际。
明昱寒暄道:“素闻碧玉春乃酒中绝品,今日得饮,方知盛名不虚。”
高阳谦恭地应道:“公子过誉。可是初临蜀地?”
“蜀中佳人如玉,美酒如贻,月华如水,实乃人间华胥。”
“公子若得闲多留数日,含章当备薄酒,陪君尽览蜀地风物。”
“甚好,届时坊主莫怪明昱贪杯才是。”
“含章必扫径以待。”
话毕,高阳欠首准备离开。
“坊主留步,”明昱在背后叫住了他:“山间冷寒,适才见坊主已有不适,何不寻处暖阁稍歇?”
“嗯?”高阳起初没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原来不知不觉中“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明昱公子有心了!含章也正有此意。”高阳又行一礼道,“告辞。”
明昱在众人身后离去,边走边吟念一语,却是无人知其何意。
“十年俯首磨一剑,势把不平为君斩!”
小瞎子和大嗓门随后走出,站在明昱和高阳身后。
大嗓门见明昱长得英气十足,说话却是和气有礼,做派又周到大度,对他好感顿生,向小瞎子打听道:“你说,坊主和明昱公子,究竟谁家资更厚?”
小瞎子盯了他一眼:“你可有听过明昱公子的来历?”
大嗓门摸了摸头:“听说他买下了整个大庭氏祖业,九州内的众多酒楼、商铺都有他的经营,不过这些都是其有威名之后的传言,本人此前如何倒是不曾知晓。”
“对呀!”小瞎子看着对方,“明昱公子实力深不可测,我家坊主做的只是小本买卖,并无可比之处。”
大嗓门点了点头,将“小本买卖”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心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合着就他们家君长最穷便是。
“坊主,”小瞎子没听见明昱的声音,知道二人谈完了,便一个人走到了高阳身旁,“那狗子统领……”
高阳立身于方才那片废墟前,想到此番生死搏斗,竟只是大戏的序篇而已,心中不免感怀。
“明眸重锁怨离离,土埋深骨恨悠悠。这出话本究竟谁唱主角,谁又陪葬?”
见小瞎子有话要说,他先开口道:“小黑,你是想问为何他明明不是帝君,却逃不过这一劫?”
小瞎子怅然点头,他心中自是认为狗子统领死有余辜,但想起自己当年被冤枉之事,又觉得此番作为不是也同那些害自己之人的行径相同吗?
高阳道:“帝君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大家想让谁成为帝君?”
高阳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向远方扔去。
他们——包括他自己,任谁都不过是这苍生的一块石子而已,有用的话就会被拾起来为己所用,无用的话便会被丢出去。
小瞎子纳闷:“即便大家知道此非真相?”
“从整个事件看来,‘帝君’也好,承云也罢,不过全是诱饵。如何让这些诱饵钓到自己想要的鱼才是关键。”高阳叹了口气,“你看氏族百家,谁不是怀着心思,带着目的来此处的呢?”
小瞎子顿了下:“小黑没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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