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江冉,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后来,因为穆家的缘故,家里破产了,父亲自杀,生活一夜间跌入深渊。”
“穆家少爷穆珣知晓了江家的遭遇,既是因为同情,也是为了补偿,资助你上了大学。”
“在大学毕业后,他停掉了对你的资助。可你毕业后,没找到好的工作,钱花光了。你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于是你走上了歧途。”
“但你为什么会找上我呢?”段景辰问,“你能忍受对仇家的儿子献殷勤吗?还是说,你其实不知道害死你父亲的,是穆家?”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下,看不出表情。
“穆仁城早早认出了你是江家的孩子,所以他一直不希望我们俩交往。”段景辰说,“真正见到你时,穆仁城表现得很奇怪。而你好像完全不认得他一样,只有模糊的印象。如果你知道父亲的死因,你不会不恨他,你一见到穆仁城时,就该认出来了。”
沉默。
“所以,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副照片?那副照片里,为什么有那个司机?”段景辰凑前了一点,轻声问道:“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穆珣?”
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了:“我不是穆珣,我是江冉。”
他身子微微前倾,阴影下露出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我是来复仇的。”
……
段景辰猛的睁开眼。
他的喘息有点急,睡在身侧的江冉被吵醒了,蹭过来抱住他,声音还带着困意:“做噩梦了吗?”
段景辰侧过身,把头埋在江冉颈窝。熟悉的味道让他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江冉顺势在段景辰背上一下一下慢慢拍着,像是在哄小孩:“睡吧,睡吧。”
段景辰静了片刻。天还没亮,有暖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卧房里。宁静的夜晚,相拥而眠的爱人,这本是再温馨不过的场景。
段景辰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江冉的侧脸,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
“江冉,你是觉得,我们那起车祸的背后凶手是穆仁城吗?”
江冉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他问:“梁筝告诉你了吗?”
“嗯。”
“抱歉,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江冉低声道:“穆仁城是你的亲人,我希望这是假的。拜托梁筝调查,也是希望查出来的结果与穆仁城无关。”
“嗯,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段景辰慢慢道:“我想听听那个小姑娘和你的通话记录。”
“好。”
身侧转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江冉从床头柜找到手机,翻到了通话记录。
女孩带着绝望的哭诉在房间里响起来,段景辰默默听完,内容和梁筝所说大差不差。女孩偶尔说不下去了,停下来哭泣,江冉还会温柔地安慰她。
段景辰从江冉手中接过手机,翻了翻,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通电话是你打给她的?”
“嗯。她之前还打过几次电话给我,但在电话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哭。我有点担心,才回拨给她。”
段景辰默默下滑。确实如江冉所说,在江冉给自己听的通话记录前后,两人还打了多次电话,有江冉打给女孩的,也有女孩打给江冉的。
“她很崩溃,我担心她做出什么傻事来。”江冉低声解释,“所以我之后一直在跟她联系,安慰她。她没有做错什么,她也是个受害人。”
段景辰是可以继续深究,把所有通话记录都听一遍的。但当段景辰把手指移动到两人的第一条通话记录上时,他顿了顿,把手机关上,还给了江冉。
究竟是真有那么巧合,让一个小女孩找到了受害者倾诉,还是说,有某个人,在背后布局,一步一步引导着女孩说出真相,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结果是,江冉已经将线索呈递到自己面前,条条线索,指向的都是穆仁城。
“你觉得穆珣的车祸案,有没有可能也是穆仁城干的?”段景辰轻声问。
“有可能。”江冉说。
段景辰笑了一声:“同样的作案手法,用两次,不怕被人发现?”
“因为第一次太成功了。他尝到了甜头。”江冉声音很低。
段景辰抬头看了看江冉,江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已经报警了。”段景辰说。
段景辰拉着江冉往下躺了躺,把脸埋进被子里,他分不清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死去的穆珣说:“别害怕,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的……他做过的恶,杀过的人,一件一件,血债血偿……”
“我陪你。”江冉在黑暗中握住了他的手。
—
穆仁城的案件推进得很顺利,甚至可以说,顺利过头了。
就好像有人将证据整理好了,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只需要沿着线索,顺藤摸瓜,就能深挖出真相。就连一些年代久远、近乎难以循证的经济犯罪,都被根株牵连,重现天日。
关于穆珣的车祸案,警方已经调查出来了,另一个收款方,正是货车司机宋三。
时隔半年,段景辰终于知道了穆珣车祸案的真相。宋三原本作为穆仁城的替罪羊入狱,出狱后,穆仁城按照承诺给了他一大笔钱。宋三本可以用这笔钱过上后半辈子吃喝不愁的富裕生活,但没过几年,他染上了赌瘾,很快,钱输的精光,讨债人围堵在家门口。宋三走投无路,再次找上了穆仁城,穆仁城答应帮他付清债务,但提出了一个要求:制造穆珣的车祸。
原本,宋三只想要穆珣的命,可那一天雨太大,撞上穆珣的车时,他无法控制货车的方向。于是,他于穆珣齐齐坠下山崖,最后,宋三死亡,穆珣的尸体不知所踪。
段景辰将这段报告来回看了几遍,合上手机,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沉默地站了许久。
最终,他叹了口气,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办公桌的电脑上,却显示着警方和他同步的另一条报告:江林跳楼案。
这个案子虽然涉及到了人命,但因为不能判定是穆仁城害死了江林,故而和穆仁城其他的经济犯罪案放在了一起。
警方并没有对这起案件给予太多关注,当然也没有发现,死者江林的儿子正是江冉,段景辰身边最亲近的人。
段景辰最近总是无意识地对着电脑的这个界面发呆,那种什么也抓不住的茫然感再次涌了上来。
手机收到了一件短信:穆仁城的案子将于下周二开庭。
段景辰关掉了界面。过了很久,他突然笑了一下,在这只有他一人的办公室里,轻声开口:“江冉,你的复仇,就要实现了。”
—
“段总,有件事……想跟你说一声。”
“陈警官,怎么了?”段景辰放下笔,问。
电话对面犹豫片刻,说:“段总还是亲自来警局一趟吧,穆仁城有话想对你说。”
“好。”
段景辰挂了电话,却迟迟没有动身。穆仁城来找他,能说什么,无非是求情,求他看在两人血缘关系的份上,放他一马。段景辰一句也不想听。
等他把手头上的文件处理完,段景辰才驱车前往警局。
段景辰已经很久没见到穆仁城了。眼前的穆仁城简直换了个人,头发乱得像一团杂草,胡子很久没剃,双目浑浊,已经完全没有曾经“精英成功人士”的风范了。
穆仁城看到段景辰,像是见到了肉的饿狼,眼中迸发出光亮来:“段景辰!你被江冉骗了!你们所有人都被江冉牵着鼻子走,江冉就是要让我坐牢!”
段景辰看了一眼表:“你到底想说什么?”
“穆珣的车祸案,江冉是共犯!”
穆仁城眼神凶恶,状若癫狂,活脱脱像个疯子。
段景辰皱了皱眉:“你精神状态不好,就别发疯了。穆珣资助过江冉,是江冉的恩人,江冉有什么理由要害他?”
“因为穆珣不给他钱了!”穆仁城厉声道,“江冉没有钱,只能去会所当陪酒,他当然恨穆珣!”
“你是想说,所以他和你联手害死了穆珣?是你害得他一家穷困潦倒,他更该恨你吧,穆仁城。”段景辰冷冷道。
“我害他一家穷困潦倒?哈哈哈,他们家穷,和我有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
段景辰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江冉的父亲是谁?”
“我关心他父亲做什么?”穆仁城嗤笑,“不过是一个陪酒男而已,家里人能有什么来头?”
有什么东西颠覆了。穆仁城竟然不知道江冉是江林的儿子。
穆仁城竟然不知道。
段景辰盯着他:“那你怎么认识江冉的?”
“江冉毕业之后,穆珣不是不再资助江冉了吗?江冉花钱花惯了,受不了没钱的日子。哈哈哈,你猜怎么着,他去穆珣的办公楼下堵穆珣,我那天恰好经过,正好看见他被保安架出来。我就上前和他搭话,给他了点钱,他就把穆珣资助他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还告诉我,穆珣还算有点良心,答应他在公司里给他一个岗位。我又他了很多钱,叫他入职后,把工作的资料都拍照给我一份……”
穆仁城看到段景辰冷若冰霜的脸色,耸耸肩:“别这样看着我,江冉试用期没过,被炒了,我什么都没拿到呢。江冉被炒之后,就去会所当少爷,经历了这些,江冉恨上穆珣很正常,不是吗?”
段景辰忍着一拳揍到他脸上的冲动:“不是谁都是你这样的白眼狼,穆仁城。”
“反正当了陪酒后,江冉还是不死心,时不时去堵穆珣要钱。穆珣车祸那天,江冉也是准备去堵他要钱的……”
“去堵穆珣?你不是说江冉是共犯吗?”
“啊哈哈,对,对,嘴瓢了。时候江冉已经恨极了穆珣,他找上了我,说想报复穆珣。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穆珣的行程,知道他要上凤岭山,那一天又是大暴雨,很适合动手,所以提出跟我合作……”
“够了。”段景辰打断他,“你自己想想你的话有逻辑吗?按照你说的,江冉找穆珣就是为了钱,那他为什么要杀害穆珣?穆珣死了,他更是一分钱也拿不到。”
穆仁城明显焦躁起来:“什么逻辑不逻辑的,我有他杀穆珣的证据!他那天也开车上来凤岭山,对,他跟穆珣在凤岭山上见过面,他逼迫穆珣给他钱,穆珣不给,所以江冉一气之下动了杀心!你去查查路上的监控,肯定有他的车!”
这时候,陈警官开口了:“段总,我们调查过了,江冉的车确实出现过,不过那是在凤岭山脚下的小镇里,他的车没上凤岭山。”
段景辰看向陈警官,他想起了,江冉说他曾经也出过车祸,在穆珣遇害的同一天。
“他绕开了摄像头,他绝对开上了凤岭山。”穆仁城立刻说。
“好,假设你说的是真的。江冉去过凤岭山,见过穆珣,并索要钱财失败。”段景辰看着他,只感到生理性的厌恶:“然后呢?他在一天之内,凭空变出个驾驶货车的宋三,驾车撞了穆珣?”
穆仁城正欲开口,只听门锁“卡啦”一声,段景辰回头,只见另一名警官带着江冉走进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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