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个本该在同一种家庭下成长的两人,一个因为机缘巧合,成为了富家豪门的少爷,待长大成人后,与另一人已是云泥之别。
而剩下那个在泥泞中摸爬打滚长大的人,在目睹了两人截然不同的人生后,内心会产生什么想法?
愤慨?不甘?嫉妒?贪婪?甚至怨恨?
段景辰和梁筝一起,自他十二岁离开以来,第一次重新踏入了这条生他育他,承载了他人生前段混乱无比的童年的小巷。
十多年过去了,这里似乎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巷子依然逼仄,污水与杂物混在一起的复杂气味充斥着鼻尖。
原来的房东没认出段景辰来,他因为两人的不凡穿着打扮而态度殷勤。
“你是问十多年前的那个带了孩子的女租客?我没见过她和其他人有什么往来,也没听过她有什么亲戚。”
“说起来,倒是有一个男人来找过她。大概就是那孩子的生父吧,但他很快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身份。”
“提到那个女租客,倒是不得不说说她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实际上是穆家的儿子,被她偷偷抱走了,可能是为了什么时候敲诈穆家一笔钱吧?可惜呀,还没等到那个时候她就得病死了。”
段景辰礼貌地打断了提起八卦滔滔不绝的房东,告辞了。
“问了那么多人,结果没有一个知道的。”梁筝叹气。
段景辰当初还没回到穆家时,自己的父亲就是个谜,他对曾经的邻居们对这件事情的了解程度不抱有期待,只是想来碰碰运气。
“再去她工作的地方打听打听。”段景辰说,“如果还是没有消息,那就算了。”
“然后回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和他谈恋爱?”梁筝说。
“说到底,在没有证据之前,这也只是个猜测而已。”段景辰说,“万一是我们想太多,冤枉了他呢?”
他开始消极抵抗了,更何况江冉居心叵测,和他壳子里的穆珣有什么关系。
梁筝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两人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地方,问遍了路人,才知道之前打工的地方已经被新的店铺取代了。两人还是一无所获,只好沿着原路返回。
但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街角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熟人。
江冉站在街角处看手机,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自然而然地对上了二人的视线。
段景辰站住了,沉默地盯着他。他从来没有觉得江冉如此可疑过。
江冉收起手机,很平静地向他们打招呼:“段总,梁总。”
段景辰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梁筝先开口了。
“你是不是在跟踪我们?”梁筝质问。
他的语气说不上好,甚至可以说相当恶劣。
“没有,我来这边有事。”江冉说。
有事?他每次给的理由都是那么敷衍。
从前江冉敷衍的回答让段景辰觉得有意思,但此时他不觉得了。他心里近乎认定了江冉就是跟着他们来的。
在这里长大的段景辰比大部分人更能知道这条街道的脏乱差,正常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踏足这里,甚至还若无其事地站在街道里看手机?
江冉这时转向了段景辰:“景辰,你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我回以前的家看看。”段景辰说。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梁筝与段景辰一起开口了。
梁筝平日里行事得体,很少会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他现在这个态度,只是因为江冉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而且是个相当可疑的小人物。
江冉对段景辰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好奇:“你以前住在这里?”
“我小时候在这里长大。”段景辰说,梁筝瞪了他一眼,被他无视了。他不介意告诉江冉,反正无论是穆珣还是江冉,都是知道实情的。
他反问:“你说来这有事,具体是什么事?”
“我住在附近。”江冉说,“我回去取点东西。”
段景辰和梁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江冉出现在这里突然变得合理起来,甚至比段景辰与梁筝二人都更加名正言顺。
“方便带我们一起去吗?”段景辰转过头笑道,“正巧我对你以前生活的环境很感兴趣。”
“好的。”江冉答应了。
和这条巷子里所有狭小的房子一样,江冉的家很小,小到容纳三个男人都显得有些拥挤了。
客厅里没有沙发,段景辰和梁筝两人只能坐在江冉给他们搬来的板凳上。江冉去厨房给他们倒了水回来,段景辰喝了一口,没地方放,就捧在手上。
段景辰一直在观察江冉,他知道穆珣一直过的是富家少爷的日子。但江冉没有表现出一点局促,他像是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生活过很多年了。
段景辰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违和感。他知道江冉这样是正常的,他壳子里的穆珣要符合原来的人设,就必须要表现得熟悉与自然。但段景辰觉得江冉似乎和穆珣的影子脱离开来了,正在渐行渐远。事实上,他从那天看到江冉熟练地照顾他奶奶,就有这样子的想法。
“你一直住在这里?”梁筝问,他看了段景辰一眼,说,“你的条件有这么艰难吗?段总告诉我你是穆总的资助学生。”
梁筝的语气接近于审问。江冉的目光转向段景辰,段景辰像是没有察觉,默许了梁筝的态度,很自然地微微笑着,用眼神示意江冉回答。
“我上学的时住校,周末回家。”江冉说,“穆总并没有亏待我们,是我和奶奶想存着钱念大学。”
“大学毕业后还住在这里?”梁筝问。
“之前在会所工作,就住会所的宿舍。后来辞职了,就回到这里了。”江冉说。
此时的气氛有一点僵,段景辰开口缓解道:“你也是挺不容易的。”
“你要取的东西拿上了吗?”段景辰说,“拿上了我们就回家吧。”
江冉沉默了片刻:“好的。”
江冉去了卧室。段景辰却站起来跟在后面,笑道:“不介意我看看你的卧室吧?”
江冉回头看向段景辰,段景辰的笑很温和,但动作毫无拒绝的余地。
江冉开了门,让段景辰进来了。
江冉的卧室虽然小,但很整洁,洗的有些发白的被褥整齐的放在床头,墙面有些掉皮了,上面挂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年少时的江冉和他的奶奶,正在朝镜头笑着。
除此之外,最吸引段景辰的是那张书桌。
书桌没有书,全是大大小小的册子,有些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段景辰走上前,看到册子的册封上标注了年月。
“那些是相册。”江冉说。
“我可以看看吗?”段景辰问。
“拍的不好,都只是一点生活琐事。”江冉说。
段景辰盯着江冉,因为他发现江冉似乎有些难为情,是那种秘密被发现了,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江冉把位置让给段景辰:“你想看就看看吧。”
段景辰翻开其中一本相册,才发现这与其说是相册,不如说是一本附带了相片的日记。每一张相片都表明了拍摄的时间与地点,在后面附加了几行小字,写着当时在做的事与那一天的感受。相片都没有封胶,甚至有些都发黄了,像是直接用彩色打印机在普通纸张上打印下来的。
确实如江冉所说,都是一些生活琐事。照片里的江冉看起来年纪很小,段景辰看了看标注的时间,发现这本相册已经是八年前了。
段景辰抬起头,在书桌上找到了时间最靠前的那一本相册。按照江冉现在的年龄推断,那个时候江冉才七岁。
段景辰见到了更小一点的江冉,但这一本相册和他刚刚看的那一本不一样,最早的这本的相片是正常的塑胶材质,并不像后来直接用最廉价的纸张打印。
“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爱好,用相机记录生活。”江冉开口了。
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爱好,段景辰从来不知道江冉还有这种习惯。他发现自己实际上对江冉知之甚少,因为之前的他对江冉的生活并不感兴趣。
“挺有意思的。”段景辰评价道,他又说,“那个时候,相机还不普遍吧。”
不止不普遍,还很贵。这么多张相片下来,价钱绝不是江冉那种家庭负担得起的。
“我爸爸送给我的。”江冉说,“他喜欢摄影,但我没有继承到他的摄影天赋。”
段景辰第一次从江冉嘴里听到了他父母。他知道江冉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江冉一直跟着奶奶生活。
段景辰翻到了相册的第一页,那里用还很稚嫩的笔迹写着“爸爸送我了一个相机”,附图是一张蓝色的天空。
段景辰看了江冉一眼。有了这些“日记”,知晓江冉过去的生活太简单了。
段景辰的手指从那行字上拂过,看到了照片旁边写着的地址。
“你那个时候不在a城?”段景辰突然问。
“嗯,我在b城出生的,我父母在那边做生意。”江冉说,“后来……他们去世了,我跟着奶奶住到了这里。”
从这些留下来的照片来看,江冉小时候的生活并不拮据,甚至可以说得上富裕。装潢精致的房间时常出现在照片里,这应该是江冉过去的家。
“你父母是做生意的?”段景辰问了一句。
“嗯。只是后来破产了,欠了不少钱。”江冉很简短地描述。
也是,用相机记录生活,这种富有生活情趣的爱好,不太可能出现在一个贫穷人家的孩子身上。
这个信息让段景辰对江冉产生了不一样的印象,他一直以为江冉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境不太好的穷小子。
“你家祖辈一直在b城生活?”
“是。”
“那怎么来a城了?”
“因为b城有很多爸妈的熟人,爸妈向他们借过钱。”江冉说,“有段时间,他们一直聚在我家门口。”
段景辰明白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景辰找出了离现在时间最近的那本相册。相片记录的频率已经少了很多,但还在一直持续着。
段景辰翻到了最后,近一个月来,相册也有新的记录,段景辰看了看时间,已经是穆珣出车祸之后了。
一张照片是江冉之前工作的会所,配文“辞职了”。第二张是一束花,旁边写着“新的生活”。
段景辰看这束花有点眼熟,然后想起来,这是江冉初当他的秘书的那一天,下班后段景辰兴致来了送给他的。
段景辰送他花时没有说原因,他认为江冉会知道这就是送给情人的,但江冉好像把这理解为祝贺他入职了。
这两行配字都和前面的字迹很像,完全就像是一个人写的。
段景辰又往前翻了几页,看到了那天那部悬疑电影的电影票,旁边写了些观影感想。
照片里有时候会出现别人,大概是江冉的朋友。但不论是穆珣出事前,还是出事后,相册里都没有段景辰。
段景辰心不在焉地想着:以后不能随便编造江冉曾经和自己发生过的故事了。又想:穆珣倒是在很认真地扮演江冉这个角色。
段景辰默默扫过相册里出现的一张张江冉曾经的面孔,他突然发现江冉这张脸其实和穆珣不像。
至少没有段景辰内心潜意识以为的那么像。当这张脸流露出属于江冉本身的气质与神态时,段景辰完全无法从中找出穆珣的影子。
江冉大概率不是穆珣的亲戚了。段景辰想。
与此同时,另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冒出来:穆珣穿成了江冉这件事,真的有那么证据确凿吗?
段景辰放下相册。
“东西收拾好了?”段景辰问江冉。
他余光里看到江冉只是拿了两件最普通不过的衣服放进袋子里,但江冉只是点点头:“收拾好了。”
直觉告诉段景辰江冉回这趟家绝不是仅仅为了拿几件衣服,但他没说什么,笑笑就往外走。
但段景辰忘了卧室门口放置了一些杂物,他差点绊了一跤。江冉就在他身后,及时拉住了他。他的手臂在段景辰腰侧虚虚护了一下,就收回了,低低的声音落在段景辰耳边:“小心。”
段景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抬头,发现客厅里的梁筝正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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