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里学校放假,初四的时候程雁来林宅拜访过一次,和林飞白一道带了两套南都饭店的点心礼盒来拜年。宋今烟不知道她们要来,总觉得林飞白来给自家大姐拜年倒是合情合理,却没想通为何程雁也跟着一道来了。
不过她倒也不多问,她们来的突然,林飞白去了卧房内跟林岁晚叙话,宋今烟就上厨房去给大家煮碗小排面吃。
程雁跟了过来,看着她把闷好的小排整整齐齐地码到面上,调笑道:“你倒是有心。”她从手包里拿出了一个红包递给宋今烟,并不多加解释,只是说道:“新年快乐。”
宋今烟煎荷包蛋的手一抖,蛋黄液漏了出来,在锅里随着油四散开来,她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是该去救那个煎坏的鸡蛋,还是该擦擦手谢过程雁。
程雁道:“别推辞啦,快收下吧,我偷偷给你的,你若推三阻四的,一会儿被她们看见了,岂不是都要给你?”
宋今烟听她此言,才红着脸收下了。
后来几人其乐融融地吃饭聊天,程雁告诉她过了正月可以来女校继续读书,读三年级,说是虽然她成年了,是到了可以报考本科的年纪,但还是要先把中学的毕业证书拿到。她说完倒是林岁晚率先开口一一问过需要准备之事,程雁一一答了,此事才算是定下来。
往后宋今烟白天都去给阿夕讲课,阿夕还是不甚活跃,只是听她讲的内容听得分外用心。她从没和阿夕一起吃过饭,锦姨总是拿小碗装上一些菜和饭,就自顾自地送上去了。而林岁晚还是终日外出,快到晚饭时才回来。宋今烟每日变着花样地做菜,林岁晚吃得比从前更好了,连锦姨都赞叹,在厨房里的光景渐渐变成了锦姨给宋今烟打下手,二人都自得其乐。
晚饭时端到餐桌上的,时而是从前南溪的特色菜,时而是她在望山饭店里尝过的美味,有时也会自己在厨房里捣鼓。
譬如那一日,宋今烟看家中还剩了半瓶除夕夜开过的葡萄酒,竟突发奇想,把它倒进了刚熬上的牛肉汤里,末了又觉得色泽太重,看了没甚么胃口,干脆直接撒了把米进去,一边哼歌一边搅和着,把汤直接熬成了粥。
等到锦姨闻到奇怪味道跑进厨房想要阻拦时,宋今烟已经美滋滋地倒到粥碗里,准备端上桌了。
三人好像隔着餐桌默默对峙,把随意炒的几个小菜都快吃光了,对着剩下的那碗“红酒牛肉粥”面面相觑。
“多好的牛肉啊……”锦姨先叹了一声。
宋今烟眼神在锦姨和林岁晚面上来回转悠,讪讪一笑:“尝尝?”
没有人动。
宋今烟砸吧砸吧嘴,却见林岁晚不疾不徐地拿起汤匙,往碗里舀了小半碗粥,她眼神一亮,正期待地看着的时候,林岁晚将碗径直放到了宋今烟面前。
“小厨师,你先尝尝。”
宋今烟咽了咽口水,嘟囔着说道:“从前吃西餐,都要葡萄酒配牛排,那……煮在一起也不算什么坏事嘛。”
她说完舀起一小勺来抿了一口,面不改色地说道:“还不错诶,你们尝尝。”她眼睛提溜转了一圈,有几分没来得及掩藏的狡黠,被林岁晚尽收眼底。
于是林岁晚亦尝了一小口,和宋今烟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地“嗯”了一声。
锦姨见状,终于将信将疑地将勺子伸到粥里,饶是她太再如何见多识广,也没忍住呛了几声,跑到一旁去吐掉了。
宋今烟捧腹大笑,林岁晚也笑出了声。
最终这餐饭以宋今烟被锦姨敲着脑袋说日后不许再浪费粮食告终。她佯装痛得很,捂着头叫苦不迭,只说她这叫“中西结合、注重创新”云云。
勉强在斗嘴中取胜的小宋看见林岁晚笑意盈盈的,像是心情甚好的样子,于是便试探性地凑过去,问道:“夫人最近一直在忙剧装店的事吧?”见林岁晚颔首之后,她不自觉地攀上了她的衣袖,“元宵节开业,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怕林岁晚嫌她冒犯,还没等到回答,就忙着补充道:“我见夫人最近忙得不着家,对那剧装店好奇得很,夫人放心,我就是去看看,保证不给你添麻烦,我可以早上先教阿夕小姐读书,但那样是不是就错过你的开业庆典了?你会剪彩的吧?还有旁人送的花篮摆了一圈,礼花我也看不见了。不过没关系,我若下午去,说不定还能扮成是客人呢!我……”
“好。”林岁晚说。
宋今烟喜上眉梢:“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必等下午了,也……给阿夕放个小假吧。”
听罢宋今烟倒是也觉得无妨,她估摸着阿夕不必终日勤学苦练,只是她还是想着林岁晚日不暇给地开这家剧装店,是否有别的让她心向往之的用途,于是问道:“林医生也会去吗?”
“嗯,去的。”林岁晚答了,却似乎有些闷闷的,不见了笑意。
*
正月十五,艺天阁剧装店正式揭牌开业。
林岁晚早早去了,宋今烟一醒来发现她不在宅子里,没忍住对着锦姨微微嗔怪道:“锦姨,怎么不叫醒我?”
锦姨热好了几个包点招呼她过去吃,说道:“夫人也刚走没一会儿,临走前说了,她只不过是要先过去准备准备,姑娘慢慢去,不会迟了的。”
后来一路上宋今烟风尘仆仆,锦姨却始终不紧不慢的,偶尔她走得急了,锦姨还免不了要叫她走慢些,直说自己年纪大了,腿脚不便,那阴阳怪气的劲儿把宋今烟弄得哭笑不得。
等上了黄包车,宋今烟整理好衣衫,喘匀了气,慢慢也就不自主地四处张望,上午街边店铺基本上都闭门未开,看得她有些失望。
离剧装店还有一个路口时,她忽然看见一个糖葫芦小贩从巷子里悠悠地走出来,忙请黄包车夫停了车。
一溜小跑过去,给这位约莫是刚出家门小贩开了张。
等她喜滋滋地买了一串糖葫芦回来,锦姨还在笑她小孩子,她却往边上一躲,说道:“这是送给夫人的。”
店面设在望山靠近码头的一个路口,从林宅过去要坐黄包车穿过三个街区。元宵时节,哪怕还没到中午,街上也渐渐热闹了起来。路面上已没有积雪了,只有屋顶树梢还歇着几片白。满地的炮花屑,红泱泱一片覆盖着,被跑出家门玩的小孩扬起又落下。
剧装店的牌子还被红绸盖着,彩带悬挂在灯笼的上方,漂浮飞舞着,门口摆了两排对称的花篮,并非大红大紫,反倒是很有韵味仙客来,点缀上一些风信子。
店面里已围了一些人,宋今烟并不识得,悄声问了锦姨,锦姨却也说不大相熟,然而别的却并不多言。
远远地她就看见林岁晚穿一身深蓝色杭罗旗袍站在柜台后头,林飞白在她旁边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程雁则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点了一根烟沉默地抽着。
程雁见了她,点了点头,却是面无表情,也似乎没什么心思开口,宋今烟便也只是点头示意,准备直接进铺子里去了。
她把糖葫芦藏到身后,径直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朝林岁晚走过去,拿出糖葫芦像献出一束花。
“当当——夫人,开业大吉。”
林岁晚浅浅勾唇:“我又不是小孩子。”
宋今烟又将糖葫芦往前递了递:“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吃。”
直到看到林岁晚接过去,舔舐了一小口,她才满足地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脸颊处因为笑容生出几道细小的皱褶,让她整个人显得像一只因为暖阳而惬意的猫儿。
往后又是一番准备,宋今烟有心帮忙,跑来跑去的,站在高高的木梯上,在窗棂上挂好彩条,只说锦姨站在下面看不分明,非要回过头,央着林岁晚站在远处看有没有挂正。摆弄了好一会儿才颤颤悠悠地下来,又找别的事忙去了。
阁为了开业,特意蹭了个元宵的彩头,沿着门口的花篮挂了两排对称的花灯,若是来宾猜出里面的灯谜了,就可以参与抽奖,普通的奖项有些寻常摆件,或是剧装店的优待券,而头等的奖项,是一顶角儿段青黛曾戴过的蝴蝶盔——此举一出,不仅让来宾兴致勃勃,更是暗示了阁和同春班的合作关系,把宣传的舆论也推向一个小高/潮。
是以来宾皆围到门口去看花灯猜灯谜,而路人见此间人多,亦不乏有围上来凑热闹的,一时间显得铺子更加熙来攘往了。
宋今烟也凑到门口去看那些花灯,人挤人的,她看不清太多,只是瞧见最边上的一个花灯谜面是“太阳西边下,月儿东边挂”,书写的墨迹要比旁边几个都淡一些,她聪慧,很快便猜出谜底是一个“明”字,“明”是何意?——光明之意。为何偏偏藏在这些花灯的最角落,还用了不同的墨迹书写?宋今烟心下一动,关于林岁晚为何如此迅速地就办起了一家剧装店,关于林飞白诊室里那些只在地下传播的刊物,种种疑惑重新又浮现到心头。
“姑娘也在猜谜吗?”林岁晚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
“吓!”正在怀疑剧装店是否别有用途的宋今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于是顺嘴问道:“难道我猜不得吗?还是夫人在等什么人来猜呀?”
她笑意盈盈的,似乎只是随口开的一句玩笑,但眼神却紧紧地跟着林岁晚,企图从她脸上窥见一些变化。
但林岁晚神色未改,甚至并不看那灯谜一眼,只是说道:“你当然猜得,只是你猜中了我也没有礼品给你,那些都是要给客人的。”
林岁晚难得和宋今烟打趣,但此时此刻的宋今烟却没心情说笑,只是追问道:“这灯谜,都是夫人准备的吗?”
“不,”林岁晚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窘态,并不看花灯一眼,只是垂下眼避开宋今烟的视线,“是四妹选了,程老师写好挂上去的。”
还愈再问的宋今烟忽然听到林飞白在里头喊她,她进去了才知林飞白是要她一起帮忙核对宾客名单,她伏在柜台上,一面翻看一面思索,没忍住问林飞白道:“林医生,夫人说外头的灯谜都是你准备的,这些谜面……有什么深意吗?”
林飞白却只有困惑:“姑娘这话何意?不过是寻常的元宵灯谜,给铺子讨个彩头而已,想来和那些庙会酒楼也没什么不同吧,姑娘是见了什么错误吗?”
寻不出破绽的宋今烟摇了摇头,又翻开一本礼单开始核对了。
不一会儿,却见本来在门口清点配送茶点的锦姨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打量了四周,压低声音神情古怪地对林岁晚说道:“夫人,周……周小姐来了。”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