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拥有过睡眠，不论睁眼闭眼，她的意识都连接着日夜游神的的监管系统。
今天她有要在白天完成的工作，当然已经上报获得了批准。
小倩的房间非常简洁，像是县城里的廉价旅店，这样上班之前的需要处理的个人事务会大量减少。
不过，小倩的窗台有一丛迷迭香，用彩色的陶瓷花盆栽着。虽然在她照料下长得不太精神，但总归不算辜负林岱谦的嘱托。
最近她因为秋刀鱼预备校的迎新晚会而十分繁忙，整日琐事缠身。
大多是保家仙之间引起的麻烦，早已落寞的他们还端着往日的架子，为了出席顺序和座位安排争论不下。
现在小倩终于可以耳根清静片刻，她要去乡下跟一户人家商讨杀猪的问题。为此还向冉春借了羽衣。
小倩想像不到，自己站在地上变成鸟后该怎么起飞，于是她裹着羽衣爬上树，以滑翔的方式飞了起来。
唯一不太美妙的是这阴天刮骨的冷风，让她感觉已经入了冬。
小倩扇着翅膀，在猫嗷嗷村的边界降落。
那里供奉着此地土地公牌位的神龛，一个用红砖砌成的小房子，前边的小平台摆着结着蜘蛛网的香炉。
小倩从帆布包里拿出黍子穗编成的小扫帚，帮忙清理满是灰尘的神龛，完了还放了一支才从花盆里剪下的迷迭香。
“净拿些没用的东西。”
地里冒出一股烟，土地公捋着长须出现在小倩面前。
她抱歉道：“临走才想起，可已经来不及买花了。”
“唉，妖怪就是没有人会来事，林岱谦那小子就蛮不错的。”
“他都消散多久了，再说他也只会编个故事，来向你掩盖错失罢了。”
土地公的鼻孔使劲哼气息，嘴唇上的两撇胡须像旗帜那样，跟着风飘浮了一瞬，“行吧。”
小倩面无表情，但真诚地疑惑道：“明明就我是难得来看你的，又何必摆架子。”那些保家仙也是。
土地公也不觉得冒犯，笑着说：“这就是你不通人情的地方了。”
“并不觉得，倒是人们都希望成为我。”
“唉，那些人呐，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要变成这样，反倒不愿意了。”
“不能总是口是心非吧？”
“可不就是老是心口不一。”
两人一路闲聊，说话间就走到了猫嗷嗷村那户愿意卖猪的人家。
小倩曾经来过这里，也是买猪，为了办林岱谦的丧宴。
如今这里已经大变样，青砖瓦房早已不见踪迹，全是两层楼的自建房，通向院坝的小道也跟着街上铺了水泥。
临道的田地里，作物也不是成片的，而是几种蔬菜都只占一块位置，只供自家享用，吃不完的装进大麻袋里，乘着班车或者绿皮
火车进城去卖。
小倩沿着走进那户人家，小院里种着磕碜的芦荟和多肉。
“有人在吗？”她站在敞开的堂屋正门前喊着。
“谁呀？”楼上应答道，是个年轻的声音。
没一会儿，一个踏着塑胶拖鞋、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下楼来。
“什么事情？”他双手插兜，看了一眼小倩，又扫了眼后边的土地公，表情有些警惕。
“我是前几天联系过，要来买猪的人。”小倩眨眨眼，有条不紊地回答。
“哦，我爸上街买药去了。”男人挠挠头。
“大概多久回来呢？”
“他才去不久。”
“10点钟能回来吗？”小倩追问。
“我怎么知道？”男人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可以打电话问问吗？”小倩对男人的情绪熟视无睹，土地公在她身后偷笑。
“你到底谁呀？”他的双手抱胸，很防备的样子。
“我是联系过的，要来买猪的顾客。”小倩一愣，她感觉到不妙，谈话再进行下去会被情绪裹挟，所以主动中止，“那么下次再来拜访吧。”
男人感到莫名其妙，他说道：“随便你。”
俩人转身才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大力的关门声。
“这是怎么了？”小倩皱着眉头，看向旁边笑得胡子发颤的土地公，“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没错，没错。”土地公抹掉笑出的眼泪。
“这些原本都是林岱谦的事情。”
说起来上次也是他来买的猪，为自己的丧宴买猪。
他是怎么解决的呢？小倩在心底产生了疑惑。
“我得回去了，还得跟沈林开会。”
一只事到如今，还非得作保家仙的奇怪猫妖。
“行吧，下次再见。”
土地公对着空中变成鸟的小倩挥手告别。
跟沈林主要是商讨菜单的问题，保家仙要求河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样样都不能少。
“明明各家都揭不开锅了，还非得装B搞排场。”
小倩都没注意自己爆了粗口，因为上一事项没能按预期解决，所以她有些烦躁。
旁边的沈林非常震惊，平日的小倩总是游刃有余，难得见她冷静以外的一面。
“一桌坐六位，十个菜，猪做三样，猪肚，猪大肠，肘子，鱼虾算两个，鸡一个，凉菜两个，萝卜排骨汤一个，还可以来个扣碗，你觉得如何？”
小倩边说边写，都没发现一旁的沈林走神了。
“猪的钱狐狸家出，老鼠家去买米，蛇家不知道能否出席，先不算……”她自言自语嘀咕好一阵，才抬头问沈林，“剩下的都你出，吃得消吗？”
沈林摸摸鼻子，毫不谦虚地说：“哪怕全部我都能cover。”
“有这么重要吗？为了让他们承认你是保家仙，做到这个地步。”
“总之不亏。”沈林垂眸，掩去眼里的情绪，“倒是你，今天在猫嗷嗷村遇见什么事了吗？”
小倩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你对林岱谦还有没有印象？”
秋刀鱼预备校向改革后冥府体系输送人才，它依托着秋刀鱼祭坛成立，因此围绕着祭坛监管员小倩组成了领导小组，地缚灵林岱谦是初代成员。
“前辈的话，”沈林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老成持重的小孩，“记忆还挺深刻的。”
“我今天没有谈成买猪的事情，差不多只是白跑了一趟。”说着，小倩叹了口气，“如果换林岱谦的话肯定是办好了。”
比起小倩的烦恼，沈林更惊讶的是，为什么今天小倩的情绪这么丰富。
尽管只是心烦意乱，但之前的她完全是个机器人。
甚至大家背后议论小倩是神仙的恶作剧。
话说，细细回想起来，似乎每次提起前辈都会这样，不过从前他还没转正，没有谈话的机会。
沈林委婉地说：“毕竟林岱谦前辈是人类。”
小倩很认真地问道：“做事情还分人和妖怪吗？”
“可能，”沈林本想敷衍过去，但犹豫着，竟然说出了真实想法，“有时候吧，人类行事不追求正确，也不追求把事做成。”
“为什么？”这句话触动了小倩，脑海中关于林岱谦模糊的回忆，似乎在渐渐浮现。
“我不知道。”
沈林走后，小倩第一次在工作时间，陷入了无关紧要的沉思，她想起了林岱谦，那个脾气极差的美男子。
小倩一度觉得他是没有进化完全的猿猴，不然情绪怎么那样经常性地外放。
哪件事情不如意了，连路过的风都要被他怒骂几句。
“该死的臭老鼠！”林岱谦气得跺脚，“明明说好十件酒，现在只拿得出一半！”
同样闹心的小倩只是冷冷地说：“谁叫你在酒桌上谈事情？口头的承诺……”
她话还没说完，林岱谦立马接嘴道：“不然怎么办？原本就是强人所难的请求。”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小倩又说：“跟城隍爷实话说办不到好了。”
林岱谦泄了气：“明年的预算不谈了吗？”
“那没办法，”小倩冷静地说道，“有些事情原本就办不成，接受就好了。”
“人情还是有很多活动空间的。”
“你并不在乎能不能办成，为什么？”小倩盯着林岱谦，但他回避了她的目光。
“一厢情愿。”林岱谦自说自话，“为了避免失落的感觉，还是值得努力的，虽然你并不懂得。”
“你”字他说得很轻，几乎吞进了肚子里。
小倩听到了，她淡漠地回答：“我并不需要明白失落，这不利于判断。而且你的情绪实在太多，还一直拒绝我帮你吃掉它们。”
在小倩的眼里，情绪是有形状的，一团一团跟棉花糖似的，晃晃悠悠地飘着，人类的眼睛和嘴巴就像仙女丝不停甩出糖丝，然后语言作为竹签将其塑形。
林岱谦忽然嬉皮笑脸：“这不是我的追求。”
小倩知道这是他惯用的防御方式，便不再多说，“好吧。”
后来，她听说林岱谦撺掇蛇家的二小姐去“恐吓”鼠家，以特别强硬的态度拿走了余下的五件酒。
思绪回笼，小倩拍拍脸颊，想让自己专注起来。
她马上要进入下一个，有关新生代表发言稿的会议。
但她完全看不进去发来的复件，只是喃喃自语：“结果来年拨钱的时候，鼠家又成了阻力。”
“那个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