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冥府,请小倩吃“棉花糖”,比去孟婆店要一碗**汤还要有划算。
你不必忘记什么,但其中的爱恨嗔痴,却再也不能波动你的心绪。
小倩这能力原跟月老牵红线一样,本不该有什么条件,遇见就是缘分,请求便会答应。
可是林岱谦很讨厌小倩随意消除别人的情绪,认为她反倒把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刚开始俩人各持己见,相持不下,不过最终以资源交换的形式达成了一致……
原本小倩早已不记得这茬,直到办公室来了位稀客,蛇仙钟家大哥钟恪言。
小倩有些被钟恪言如此颓废的状态吓到,但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他太瘦了,脸色苍白,从推门进来就疑神疑鬼地警惕着什么,好像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吓到他。
衣服套在他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坐下来时露出了一截干柴般的小臂。
“可你好像没有什么能跟我交换。”小倩此刻的心情难以言明。
没想到钟父泡药酒事件对他的冲击这么大。
钟恪言也不尴尬,反而自嘲道:“就当是做公益,施舍落魄公子哥。”
小倩看见灰色的棉花糖成形了,感觉比黑色还要没食欲。
她暂时岔开话题:“预备校的新生名单好像没有你的名字。”
钟恪言讥讽地笑了笑,言语中也多了几分力气:“我不觉得这是振作的机会。‘系统’背后代表的东西取代了我们,即便靠拢也只是延缓保家仙消亡的速度。”
这是事实,小倩不知如何作答。
她想起别人说过的一句话,就鹦鹉学舌:“体面地告别不好吗?”
钟恪言看着她笑而不语,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你认真相信这句话吗?
沉默良久,小倩又绕回去他的来意。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林岱谦为何反感,情绪可以通过被吃掉来消解这件事。”
“人已经不在了,过去的约定还有被遵守的必要吗?”钟恪言反问,他的眼里短暂地亮起一丝光彩,可他好像无力支撑自己的好奇心了,随即目光躲闪,后悔开启这话题。
小倩歪着头,似乎才注意到这个盲点:“对呀。”却也不想深究,“那你为什么想要消除?”
她同时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思考使用能力的必要性。
钟恪言苦笑:“痛苦简直难以承受。”
“我替你吃掉痛苦,你就会变回从前的样子吗?”
“不会,过去的我和,父亲……?”
“那你是为了好好的活下去。”
“也不是,”钟恪言摇摇头,重复道:“只是因为痛苦简直难以承受。”
小倩吃掉那朵灰色的棉花糖的隔天,钟恪言主动返祖变成没有情感的野兽。
“那我的能力究竟又什么意义?”
小倩喃喃自语问着那盆窗台上的迷迭香。
「你轻轻摸摸它们,然后手指间就能闻见迷迭香。」
忽然,小倩脑海中莫名闪过林岱谦的话,而身体已然照做。
迷迭香穿过指尖的瞬间,她就想起来了那味道。
还有林岱谦的笑容。
这人真奇怪,小倩在心底想,分明最初并不赞同温珛的诞生,结果死后成了秋刀鱼祭坛的地缚灵。
温珛是小倩鲜为人知的族名,因为她是仅存的温珛,所以很久以前已不再被提起。
这时,手机传来一条短信,是土地公发来的,她请他关注卖主那户人家的老人。
小倩拿起座机话筒呼叫沈林:“手里的事停一停,来趟办公室。”
沈林明显哭过一场,眼睛肿得像核桃。
小倩记得他跟钟家关系还算不错。以前的沈林是只弱小的猫妖,经常受到其他妖怪的欺负,也无力保护主人给他的贡品。
还是钟恪言看不过去了,他化成巨蛇,将身体埋藏在那群妖怪必经之路的泥地里守株待兔。
等妖怪们一落进陷阱,他庞大的身躯就开始扭动,嘴里念念有词装成天谴,魂都给他们吓跑了,躲在岩石缝里,好几天才敢出来。
“有什么事?”他说话的声音也沙沙哑哑的,身边跟着一絮蓝色的“云”。
小倩怔了怔,或许现在应该:“不好意思。”然后抽张纸巾?
沈林勉强笑道:“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噢,”小倩不自然地挠挠头,“额,我马上就要去猫嗷嗷村,你替我看着一下。”
安排好代班后,小倩裹着羽衣再次出发了。
前两天一直阴雨绵绵,今天总算有了放晴的迹象,不过风还是带着沁骨的凉意,越往猫嗷嗷村飞去越是如此。
没想到还盘旋在半空中,小倩就看见一老头和土地公站在村口聊天。
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要在隐秘处脱去羽衣,土地公就向她挥手示意,随即旁边的老头也看向她。
要么是沾染过冥府的气息,要么是个阴阳眼。
落地以后,土地公向她介绍:“这是卖猪的王老头。”
“妖怪小姐,抱歉,”王老头佝偻着腰,“上次是我在外边打工的儿子。”
小倩觉得很惊异:“你一开始就知道,还要做我的生意吗?”
“生意本来就脏兮兮的,跟谁不是做。”王老头摆摆手,很无所谓的样子。
小倩想,真是个奇人,跟了林岱谦也算是同类相吸了。
“那你们谈,我就休息去了,大白天的。”
说完,土地公打了个哈切,化作一股烟钻进了地里。
王老头背着手侧身示意:“那么,妖怪小姐请跟我来吧。”
“叫我小倩就好。”
“是那个小倩吗?”王老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狡黠地掀起一点眼皮。
“可能有些关系。”实际上,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离上次卖猪,已经有10多年了吧。”
“差不多。”这么说来,林岱谦也消散10多年了。
“确实是门拇指小的生意。”
颤颤巍巍的王老头在前边走走停停,小倩也不着急,暗自庆幸这次吸取教训留足了时间。
“按照100桌左右,一头4000块的猪就差不多了。”
“可以的。”小倩答应道。
不管够不够,她也只有这么多的预算,因此打菜的小鬼选的全是最有眼力劲的。
“按照您说的,我也找好了屠夫,200块左右。”
“这也没问题。”
俩人来到了猪圈,冲鼻子的异味扑面而来,猪哼唧了几声,淡淡扫了小倩一眼。
王老头将塑料桶里的饲料倾倒进食槽里,几块红薯落在了外边,散养的鸡闻讯赶来,接着他扶着腰缓了好一会儿。
他接着跟小倩指了指,哪只猪是留给小倩的。
“所以还有什么问题呢?”小倩问道
这些通过电话沟通不久可以了吗?当初王老头提议见面时她就很不理解。
“跟上次一样,我不打算收钱。”王老头顿了顿,继续说:“请问她最后有说了什么吗?”
小倩不太明白:“是林岱谦向你承诺……”
话才出口,她就想起来了,确有此事。
有段时间林岱谦背着大包小包,天天去奈何桥上望,问干什么他也不说。
后来才说是受人所托,包里装的是路引和打狗饼。
原来林岱谦受王老头所托,替他亡妻捎上这些,保证她平安通过各个关卡的东西。
但亡妻的反应意料之外地平淡:“这一世我们都尽力了,我不欠他什么,他亦什么也不欠我。”
小倩当时说:“人道主义都传到冥府多久了,恶狗村里哪儿还会放狗咬人。”
林岱谦稚嫩的脸上满是为难:“可是小王都硬塞给我了。”
“人老心慈?”
“不过稍微跟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林岱谦低头,神情有些懊恼,“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多余的事情。”
回忆结束,那话已经到了小倩嘴边,即将脱口而出,她却又吞了回去,现在实话实说,是不是对要送猪给她的人不太好。
“要不去屋里坐会儿,喝点水吧。”
小倩松一口气,连忙答应:“好。”
堂屋的地面是水泥地,木头的桌子已经有些裂缝,上边的铁皮茶壶表面坑坑洼洼。
王老头抓了一把茶叶放进去,又提起墙角的热水壶倒开水,由于出水口缺了一小块,热水溅到了桌子上。
“当年是为了治她的病,才匆忙出去打工,没日没夜地干,得了工钱忙上寄回去,但始终不敢打电话问她的情况。”
王老头拿出两个杯子倒茶。
“后来因为过劳,干活的时候从架子上摔下来,自己又在医院躺了几个月,那时我知道完了,想着干脆一同了结了算了,没死成。”
很有可能那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走神的小倩被滚烫的茶水烫到。
“我现在很后悔,都怪自己太懦弱,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她该多害怕。”
王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他很快掩面拭去了眼泪,堆起脸上的褶子,讨好地笑道:“妖怪小姐,我也知道阎王爷规矩多,就一句话,一句话。”
小倩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如实转述,因为她既不理解王老头的执着,也不明白他亡妻话中包含的情绪。
“大概是这辈子可以了,大家互不相欠。”
王老头眼睛张大了一瞬,随后有点恍然若失:“这样啊。”
良久他缓过神,开始自顾自讲起来往事:“虽然鬼仙大人看起来是个小孩,但我能感觉到他是比年长得多的存在。10多年前我就问过她最后是否说过什么。
‘我就先走一步了’,鬼仙大人是这样说的。
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像她说的话,
我和她是初中同班同学,她多半对我没有印象,我特别喜欢他的作文。
后来她继续读了高中,我回家种地。
也是缘分,相亲居然被媒人说到一起。
她没有多喜欢我,她更想,嗨,
所以难以想象她会这么温柔地说‘我先走一步了’。
可我知道鬼仙大人不能瞎说,那话里的应该是他的温柔。”
听着王老头的话,小倩倒是对另一件事恍然大悟了,原来林岱谦后悔的是加工了他亡妻的话。
“总之,多谢您。处理好的猪肉会按约定的时间,送到指定地点的。”王老头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再见鬼仙大人一面呢?”
小倩嘴巴张了张,她也不清楚自己在迟疑什么:“林岱谦不是鬼仙,他只是快要消散的地缚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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