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天明时分,一堆篝火只剩零星火星,两道人影裹着臃肿的棉被安详地躺在沙地之上。
方芝元双手叠放在胸前,躺得整整齐齐。
凌莘扭七竖八,歪歪斜斜。
方芝元愉快赞叹,“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带了棉被出来。”
凌莘半张脸埋在棉被下,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嘴上谦虚道:“没什么,稳定发挥。”
方芝元爱煞他这副骄傲的小模样,不由自主痴迷地伸出手,却在触到被子时堪堪停住,默默收回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应当如何开口……畏畏缩缩止步不前不是他的作风。
凌莘早已闭上眼,一脸享受地听着风声刮过耳畔,感受自由的气息,全然没有注意到方芝元的小动作。
安静地躺了一会,凌莘蓦地睁开眼,侧身趴到方芝元的肩头,说不出的亲昵。
方芝元呼吸一滞。
凌莘笑眯眯道:“我和你说一个秘密。”
方芝元故作冷静道:“什么秘密?”
“周二娘打算招我为入幕之宾。”凌莘十分得意洋洋,他可是头一回被漂亮姑娘看上,即便对方已成家,仍不妨碍他拿出来炫耀。
方芝元惊诧不已,“何时的事?”
“昨天。”
方芝元不悦地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土匪也配。”
凌莘眼眸亮晶晶盯着他,十分惊奇,没想到他在他心目中地位如此之高,分量如此之重。
方芝元被他盯得不自在了,撇开目光,夜幕中谁也不知道他的脸微微泛红。
二人睡醒后,收拾完一切,一路向东而去。
正如凌莘所言,“万物起于东方,不如去撞一下运气。”
即使方芝元了解这小子酷爱胡说八道,仍然是信服了。
金乌西坠,晚霞绚烂。
无边无际的大漠中,一排小黑点在黄沙之中缓慢移动。
“阿叔,还要走多久?”晒得黝黑的少年牵着一匹骆驼眯着眼睛眺望地平线尽头的黄沙边缘。
领队的汉子面上满是饱经风霜的皱纹,看上去已有五六十岁的模样,“快了。”
少年哀怨道:“我已经脱皮好几回了。”
汉子安慰道:“不打紧,你再脱几回便会像我一样了。”
任谁被这大漠的日头晒上几回,便会习惯这毒辣辣的日光。
不远处沙丘下猛然冒出两个人,似乎在埋头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
茫茫沙漠中,领队汉子一眼便看到了这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少年随后亦注意到这两人,问领队汉子,“阿叔,可要去问一问?”
“别去。”领队汉子抬手挡住就要上前的少年,沙漠中最危险的不是气候,也不是地形,而是人,黄沙下的累累白骨至少七成死于同类之手。
不久后,那两人朝这边走来。
待二人走近了,面容看得一清二楚,皆是戴着斗笠的白净青年,俊俏的模样丝毫不受毒辣日光影响,想来不是天赋异禀便是刚进大漠不久。
领队汉子越发提高警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在这危机四伏的沙漠中,处处都要小心谨慎。
两名青年之一开口,礼貌问询:“可否打扰一下?”
领队汉子目光如鹰,冷冷道:“什么事?”
另一个青年微微一笑,嘴角有一个小梨涡,相当讨喜,“大叔,是这样的,我们在找一株草,你能否帮我们看看有没有见过这株草?”
说着,青年拿出一幅图,递给领队汉子。
领队汉子接过图,目光放缓,“待我看看。”
他展开图,见画上画了一株奇异的草药,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便摇摇头,还给他们,“从未见过。”
嘴角有小梨涡的青年也不失望,收回图,拱手道:“多谢了。只是连大叔你这么见多识广的人都没见过,这株草必定极其珍稀。”
青年这话说得令人舒服,领队汉子热心肠地提议道:“不若让其他人看看,我们这里有十来个人,总会有人见过的。”
小梨涡青年大喜,与另一个青年嘀嘀咕咕道:“看来我们今天遇到贵人了。”
另一个青年一脸惊奇地看着小梨涡青年,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领队汉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指了指少年,“给他看看罢。”
小梨涡青年将画递给少年,少年摇摇头,将画传给下一个人,下一个人看了一眼,亦摇摇头。
画在众人手上轮了一遍,无人见过。
最终传回小梨涡青年手中,青年笑吟吟拱手,“告辞。”
领队汉子点点头,“有缘再会。”
这时,队伍中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我们帮你看了,你们还没给钱。”
身量高挑的青年极为惊讶,脱口而出,“你们是土匪么?”
领队汉子骤然横眉竖目,“你说什么?”
少年凶恶道:“他说我们是土匪!”
领队汉子凶相毕露,“我杀了你!”猛然从驼峰一侧的布袋中抽出一把大刀,向二人冲去。
凌莘眼尖,一眼看到布袋里各式各样的武器,大惊失色,卧槽!
他不由分说拽上方芝元拼命往前跑。
身后呼啦啦追了一堆人,“他们识破我们的身份了!杀了这两个人!”
凌莘脚一崴,从一个沙丘上滚下去,方芝元回头试图寻找他,迎面一把大砍刀劈头盖脸砍过来,他慌忙避开,只好疯跑起来。
两个人便跑散了。
凌莘昂起头,见一众土匪都在往方芝元方向追,放下心来,卧倒在地,安安稳稳打起瞌睡。
神会保佑大兄弟的,阿门。
直到……他发现事情不太妙。
他低头看一眼埋到胸口的沙子,真·半截身子埋土里。
卧槽!这是一片流沙地!
他抽出两只手,撑在沙地上,尝试拔出下半身,孰料,陷得更深。
夭寿啦,他要被活埋了,早知道他还不如留在黑风寨,做周二娘的小情人罢了!
他欲哭无泪,仰天准备大喊求助,不远处,一人一马出现在他面前。
他欣喜若狂求助,“救命啦!救命啦!”
待对方走近后,他欢欢喜喜等待对方伸援手,这时的沙子已经埋到脖子处了,仅露出一个脑袋。
殊不知,对方走到他面前,并没有停步的意思,而是毫不留情地径直走了过去。
凌莘忙不迭喊道:“救命救命!靓仔救命!”
对方终于停下了,转头看过来,那是一个格外英俊的男人,身材高大,背上背着一把用布包裹的大刀,应当是练武之人。
凌莘一喜,有救了。
对方却从嘴里吐出一句极其冰冷无情的话,“我只杀人,不救人。”
凌莘心下一沉,强颜欢笑道:“靓仔,你别开玩笑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都承认他是靓仔了,还要他怎么样嘛!
对方置若罔闻,转头要走。
凌莘急中生智灵光一闪,赶忙道:“不是要你救人,而是做个交易。”
对方收回迈出的脚步,回头看向他,面无表情。
大滴的汗流到他的眼睛里,视线一片模糊,如果这个人不救他,他今天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咬牙,“你要多少钱,你开口,只要能把我从这里面拔出来。”
对方静静凝视他片刻,“一百两。”
凌莘倒抽口冷气,好家伙,这是明目张胆的抢劫啊喂!“兄弟你不厚道啊。”
对方转身。
凌莘大吼,“好!”
对方回身,凌莘只觉得面前天旋地转,再定睛时,他已稳稳站在地面。
他长松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差点腿软,“吓死大爷了。”
远远的,方芝元还在和土匪玩”你追我跑“的游戏,凌莘放心了,没死就成。
对方言简意赅,“钱。”
“这位大侠,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凌莘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你我相逢就是一场缘,咱们情深意重,不是,有缘有份……”
“闭嘴。”对方冷酷道。
这头方芝元给追的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无意中瞅见凌莘在那头与一个高大男子面对面站立。
他心一急,朝凌莘冲去,“小莘,我来救你了!”
凌莘看到方芝元不管不顾向这边跑来,身后带了一大串追兵,霎时大惊失色,双手高高挥舞,“别过来!别过来!”
方芝元喜不自胜,小莘竟然如此激动地挥手叫他过去,果然很信任他。
他如离弦的箭,不由分说冲到凌莘面前,扑向高大男人,“你不准伤害小莘!”
尚未沾到男人衣角,只见男人一只脚高高一踹,方芝元便化作一道流星,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凌莘:“……”可怜的方芝元。
远处的土匪们看到这头的二人,不知为何,骤然停下追逐的步伐,转头便跑了。
凌莘:“……钱在被你踹飞的那个人身上。”
如何多找一个帮手寻人?
当然是诱惑。
虽然他和方芝元都没有那么多钱。
凌莘和男人展开轰轰烈烈的寻人活动。
最终凌莘在一处沙丘上把方芝元挖了出来。
方芝元昏迷不醒,自然是给不了钱,男人寸步不离守在二人身边。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天际一行大雁掠过,时而排成八字,时而排成人字。
等待方芝元清醒的空隙,凌莘与男人攀谈,“大兄弟,你是不是本地人?”
男人瞥了瞥他,没有说话。
凌莘心下了然,看来这哥们寡言少语。完全没有考虑过对方是否不想理会他。
天色全黑后,沙地上再度燃起篝火。
这时候方芝元才醒过来,满脸茫然,见凌莘与那男子好好的坐着,再傻也知道二人可能是一起的。
他自凌莘口中了解前因后果后,不仅没被男子的狮子大开口吓到,反而主动向男子提出,“你护送我们找到一样东西,我给你双倍。”
男子显然并非寻常之辈,这大漠危险重重,他们应该找一名护卫了。
刀客想也不想便应道:“好。”
篝火熊熊燃烧。
刀客抱着刀盘腿坐在沙地上。
凌莘与方芝元背对着他,窃窃私语,“这只是缓兵之计,我们找个机会甩掉他。”
方芝元困惑道:“为何?”
凌莘道:“我们没钱啊。”
二百两,于他而言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方芝元满不在乎道:“我有。”
钱财之事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了。
说着,他为了向凌莘证明,自怀中掏出一叠大额银票。
凌莘眼睛都看直了。
他问方芝元,“我来当你的护卫行不行?”
方芝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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