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的瞬间,手掌传来一阵刺痛,眼疾手快缩回手,嘀嘀咕咕:“什么东西,那么尖锐。”
他随手往淤泥里一摸,摸到淤泥上面露出的一个小尖头。
顺手一掏,掏出了——好像是一支簪子。
他向着月光最亮的地方,举起物件——一支闪闪发亮的金簪。
可能长年不见天日,簪子还十分崭新。
这么贵重的物品,一般人不可能会随意丢弃在水池里。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青丝……
簪子……
难不成……
他举起簪子仔细端详,难不成那水鬼临死前把金簪搞丢了,死不瞑目?
不无可能。
他煞有介事点头,揣好金簪,回身游回池子中央。
与其像个无头苍蝇乱撞,不如来到池塘最深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要——
以身作诱,陷入绝境。
他卸掉力气,放任自己被池水吞没。
下沉。
下沉。
像天空上断线的风筝,慢悠悠随风下落。
直至触底。
那淹水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凌莘静静地,默默地躺在淤泥上。
轻轻晃荡。
晃荡。
池底遍地水草,柔软浮动,散发着一股草腥味。
他灵光一闪,有没有可能,入口就隐藏在水草下。
他一骨碌翻过来,心急如焚地扒开水草翻看。
底下全是淤泥石块,连拇指大的孔都看不到。
他泄气地狠踹一脚水草,不料,一脚卡进了手掌大的孔洞里。
他大喜过望,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蹲下身甩手就是挖,水底泥土松软,轻而易举挖出一个脑袋大的洞穴。
人类对于未知事物有种天然的恐惧。
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踟蹰着伸手进去。
竟是前面那个恶心的触感!
滑腻腻的,冰冷冷的,仿佛被水冲刷了无数遍的毫无生命力的皮肤。
就趁现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忍着胃部一阵阵翻腾的感受,从怀里掏出金簪,朝洞里狠狠一刺!
细微的破皮声传来,一股恶臭迅速蔓延出来。
他飞速逃离现场,有多快跑多快。开玩笑,他可不想泡在尸水里面!
这时候,什么梁生,什么救人,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他忙不迭爬上岸,却踩到一个软硬兼具的物体,“啪嗒”摔倒在地。
他眼冒金星爬起来一瞅,地上赫然躺着个人,再借月色一细看,正是失踪多时的梁生!
好家伙!
凌莘差点跳起来。
好家伙,好家伙,他找了大半夜,原来人在这里躺着。
他俯身探向梁生鼻下,气若游丝,几乎感觉不到,再听心跳,“砰,砰,砰”强而有力。
行吧,人没事就行。
他吭哧吭哧抬起梁生,硬生生把人拖走,所经之处,留下长长一道泥痕。
直到回到回廊中,彻底远离池子,他才松懈下来,放下梁生,坐在地上,屈起膝休息。
温暖的烛火照耀在脸上,墙上烛影跃动,一切恍如隔世。
其实现在距离他们下水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三刻钟,却漫长得难以想象,当真是度秒如年。
终于,终于回来了。
他出神地望着廊外明月,月光明亮,分外动人。
翌日,梁生茫然睁开眼,头顶是青色纱幔,雕花床梁。
他缓缓转动眼珠,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窗外,外头竹叶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
是他住惯的别院厢房。
如此熟悉,如此......美好。
那些黑暗、池水、腥气在此时显得格外遥远,仿佛是一场噩梦,留不下一丝痕迹。
只是,凌莘去哪儿了?
凌莘去哪儿了?
当然是——秘密。
清辉幽幽洒落大地,晚风自窗外吹入,吹动墙上珍贵的名家画作。
随意挂在墙上,可见其主人的漫不经心与财大气粗。
对面的软榻上则躺了一个人,四肢摊开,悠闲自在吹着口哨。
凑近一看,只能是凌莘。
门倏然从外面推开,脚步声来到榻前停下。
来人沉默片刻,开口:“是你救了梁生。”
十分肯定的语气。
凌莘挑眉,啥?梁生没告诉他,是他坚持要去看荷花?
如果不是他坚持,又怎么会有后来的陷入险境。真论起来,危险都因他而起。
他今夜都做好被驱赶出门的准备了。
虽说他也不是很在乎。
他眨巴眨巴眼睛,直视苏学琅。
苏雪琅长身玉立,眉眼清俊,一身贵气。
凌莘砸吧嘴巴,这才是世家子弟应有的样子嘛,昨晚梁生让他害苦了,可真是个倒霉娃。
他心中琢磨,要不要说出真相,反正也不缺这一次驱赶,又听苏学琅道:“你想要什么报酬?”
凌莘眼睛一亮,坦诚的心思全歇了。
他脱口而出:“我要光明正大住在你家。”
苏雪琅微微皱眉,“苏府?”
凌莘毫不犹豫点头。
苏雪琅沉吟,倒也不是不可,他与梁生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梁生的救命恩人就等于是他苏学琅半个恩人。
他出手一贯大方,更何况对待恩人。
他颔首,“从今往后,你便是苏府座上客。”
凌莘霎时眉开眼笑,眉眼熠熠生辉。
生着这样一副好皮相的人,何以热衷成为梁上君子。
苏雪琅眸微垂,无意窥探旁人私事。
“既已无事,你便请吧。”
这就是嫌他在这里妨碍他读书作画了。
但好歹客气了些,不至于动不动就派遣下人来拖他出门了。
凌莘心里还是有些许满意的。
别的不说,能光明正大出入苏家就证明来日的生活稳了,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现身,鬼鬼祟祟觅食,三天两头被人逮出去,说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苏雪琅眼中冒出一丝不解。
此人,好生怪异。
他客客气气请他出去,他居然抹起眼泪,以往撵他,脸皮比谁都厚,还有空与拖拽他的左右护法讲些有的没的。
莫非,他改邪归正了?
得亏凌莘不知道他想些什么,否则必然骂骂咧咧。
脸皮厚一点怎么了!犯法吗!有错吗!再说了,他那是脸皮厚吗,他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镇定!冷静!他堂堂一个成熟稳重,潇洒英俊,风流倜傥的大帅哥跟人开玩笑两句怎么了!有错吗!不对吗!
总而言之,还是苏雪琅太过大惊小怪,少见多怪。
凌莘吸吸鼻子,“我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父母在我两岁时相继过身,是爷爷把我带大。爷爷对我疼爱有加,即使我做错了事,也不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不小心把爷爷端回来的粥打翻在地,爷爷既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而是抱着我说,‘我苦命的孩子呐,如果爷爷有万两黄金,你怎么还会吃这些苦。‘”
他抬眼,一脸凄哀道:“你有万两黄金吗?”
认认真真听了许久的苏雪琅:“……”
他好像被耍了。
“没有!”他一转身,挥袖离去。
凌莘急急忙忙下地追,“兄弟,百两也行,要不十两,五两,五两,五两总不过分吧?你就当行行好,给我一点私房钱……”
苏雪琅脚步越发加快,直想甩掉身后的声音。
他追上苏雪琅,从怀里掏出两个大橙子,硬是塞到苏雪琅手里,狗腿子地陪笑,“好兄弟,你就看在我和梁生兄弟同生共死过的份上,分我一点银子。”
苏雪琅冷硬道:“没有!”
这个骗子休想再让他上当。
凌莘脸色一冷,“那你别怪我出手无情。”
苏雪琅冷哼一声,“随你。”
他从来不受人威胁。
是夜,月上中天。
屋内最后一盏烛火悄然熄灭。
过了良久,一道黑影出现在窗外,猫着腰爬进半敞的窗户。
床上的人是在一刻后惊醒的。
他眯起眼睛,凭借窗外照入的月光,看见腿边有个人影,正窸窸窣窣捣鼓着什么。
他冷静开口,“你在做什么?”
人影惊异抬头,脱口道:“吓我一跳。”
音色清清朗朗,宛若清明月色。
是凌莘的声音。
苏雪琅淡定重复道:“你在做什么?”
至于他为何不坐起来?
皆因他手脚俱被绑在了床架上,难以动弹,索性不费力气挣扎了。
凌莘毫不心虚,嘿嘿一笑,“你一会就知道了。”
他系好脚上最后一个结,随手拍了拍苏雪琅的肚子,手下触感令他一惊,好家伙,这厮真人不露相啊,看着瘦条条的,没想到还有点肌肉。
这下他把来意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羡慕嫉妒恨逮着苏雪琅问:“你的腹肌怎么练出来的?”
苏雪琅狐疑道:“何谓腹肌?”
莫非这便是他夜访的来意?
凌莘眼睛咕噜一转,又拍了拍苏雪琅的肚子,替他解疑,“这就叫腹肌。”
不等苏雪琅理解,他马上补充道:“在我们家乡,以大腹便便为美,肚子越大越帅,这是一个男人成功的象征。只有穷苦人才会养出腹肌,因为这意味着他要辛勤劳作。”
苏雪琅眼中满是不解,顿了顿,道:“我愿辛勤劳作。”
忽悠失败。
凌莘叹气摇头,“冥顽不灵。”
末了,他想起来意,从袖中拿出一根不知道哪儿拔来的鸡毛,严肃道:“接下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说罢,他揪掉苏雪琅的一只袜子,把鸡毛抵在他脚底。
“我问你,你承不承认我和你兄弟同生共死?”
苏雪琅道:“不错。”
“那我再问你,你是不是答应让我自由出入你家?”
苏雪琅答得很爽快,“不错。”
“那你能不能给我五两银子?”凌莘语速飞快。
苏雪琅也答得很快,几乎是下意识,“不能。”
“既然这样,”凌莘面露凶相,“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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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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