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二十五章

冬日的夜格外冷,寒风刺骨。

苏雪琅端起茶盏,抿一口不带一点热气的茶水,透心的凉,却稍微抚平了他的焦灼。

随之而来,升起的却是对自己的恼怒。

若是他没有一心放在凌莘身上,他就不必,这般受人牵制。

情绪是陌生的,刻骨的,他是无能为力的,被动的。

恼怒过后,又是痛苦。

若他此刻出现,他必然会匍匐在他的脚边,涕泗横流着恳求他给他一个痛快,不要再这样时时刻刻折磨他的心,使他煎熬难当。

思绪混乱,浑浑噩噩等到了下半夜———

期间别院厢房他逐一去查看,没有凌莘的身影。

门口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如惊雷在耳边炸响,他猛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疾走到门口,凌莘迎面走来。

这一刻,所有委屈不甘,皆化作巨大的喜悦,心底横流的泪,皆被春风抚干,再看不出半点痕迹。

留下的,是快乐,是满足,是等候已久的如愿以偿。

苏雪琅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凌莘半晌,忽而笑了,宛若霜融雪化,大地一夜回春,“你来了。”

凌莘完全没察觉出他的异常,惊奇道:“你心情很好?”

不然为什么笑得那么灿烂。

苏雪琅愣了愣,“嗯”了一声。

凌莘身后冒出一个人影,是慢了半拍的梁生———仍然一脸神游天外的神情。

苏雪琅看着二人,问道:“你们去哪里了?”

凌莘抢答,“我们去了义庄验尸,”说着,他看了看四周,“外面冷,进去再说。”

两人一左一右随他进屋了。

他一进去就先把门关上,这天气冷死了。

苏雪琅问道:“怎么回事?”

凌莘一脸沉重道:“我们……”

苏雪琅眼中掠过一丝担忧,“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否则为何这副表情。

他摇摇头,“我们发现……”他顿了顿,神秘兮兮道:“那玩意儿是水鬼。”

“如何发现的?”

凌莘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我上次没有告诉你,我在水下把水鬼伤了。”

他说完这句就不说话了,眼睛滴溜溜转,只等吊起苏雪琅的胃口,好听他追问。

苏雪琅不负所望,追问道:“可……”有受伤三字差点脱口而出,他忍了回去,接道:“是你一介凡夫俗子,如何伤得了水鬼?”

凌莘摸摸下巴,“我也奇怪,不知道哪里找到了一支金簪,”当时情况太混乱,他也记不清了,“一戳把水鬼戳爆了。”

苏雪琅皱眉道:“你伤了水鬼,是以得以脱险?”

凌莘猛点头,“就是这样。”

苏雪琅接着推测,“你在水鬼身上发现了痕迹,所以肯定……”

凌莘竖起大拇指,“聪明。”

梁生瞬间回神,“我呢?”

凌莘竖中指,“这个。”

梁生躲角落伤心,好离谱的区别对待。

不知何处骤然响起公鸡打鸣的声音。

凌莘淡定起身,“我要去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天气有些干燥,他舔了舔嘴唇。

梁生的目光情不自禁追随过去,只见凌莘红润的嘴唇染上一层水光。

他不由得红了脸颊,暗自羞涩,他们……他们……原来早已是不同寻常的关系,难怪……难怪小莘一口答应……

苏雪琅定定看着他,仿佛下一刻便是生离死别,道:“好。”

出门前,凌莘随口道:“你怎么还不睡?”

苏雪琅淡淡道:“心里有事,无法入睡。”

凌莘贼兮兮一笑,“想念心上人吧?”

他煞有介事摇头晃脑,“窈窕姑娘,君子好求。”

苏雪琅这厮正当年纪,不可能没想过女孩子。

苏雪琅眼眸顿时黯淡下来,冷冷道:“我去睡了。”

挥袖而去。

凌莘冲他的背影笑眯眯喊:“不要害羞!”

苏雪琅脚步越发快了。

第二日清晨。

主屋门外。

沾了一身露水风尘仆仆的管事询问门口小厮,“少爷可起了?”

小厮躬身道:“未起。少爷昨夜睡得晚。”

听旁人说,少爷一个人在大厅呆坐了一日,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半夜才回来,回来后倒不见有何异常,也不晓得是不是旁人夸大了。

管事不悦道:“你们可是没伺候好少爷,怎的让少爷这般劳累?”

小厮忙将苏雪琅昨日行为一五一十道来。

管事皱眉,少爷鲜少表现出这样的异样行为,寻个时机得向老爷禀报,以免到时候出了事,老爷怪罪下来。

太阳初升,苏雪琅方起身,唤人进屋。

管事趁机进去。

良久,方出来。

小厮垂眸低眼,不敢多看。

不多时,苏雪琅出门,神情淡漠,模样清雅,端得是一副皎皎如月的好相貌。

他来到书房——梁生早已坐在案后翻他的书画。

——————

冬天的夜黑得格外早。

凌莘一踏进门就感受到四道炙热的视线———他大大方方举起手打招呼,“两个大兄弟,嗨。”

苏雪琅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边茶盏,茶汤里头的茶叶悠悠荡荡沉浮水中。

梁生迎了上去———苏雪琅只恨他不能如梁生一般光明磊落地表达对凌莘的欣赏。

梁生一开口就是,“我和你说一件大事。”

凌莘眼睛顿时一亮,摩拳擦掌,“什么八卦?是父子为抢一个男人大打出手还是我前男友的现女友是我的前任?又或者是身为弟弟的我为了钱和哥哥的舍友睡了?”

梁生:“……”这都哪儿跟哪儿。

他摇头,“都不是。”

苏雪琅开口,“死者的身份查到了。”

凌莘大吃一惊,“这都能查到?”

梁生道:“死者名为何陆。”

凌莘一脸认真地听着。

何陆是山下庄子的铁匠,以打铁为生。

“这个何陆呀,心眼不太正。”满脸皱纹的老头眯起本就耷拉的眼睛,惬意地喝了一口碗里的酒。

管事为他添满,道:“怎么个不太正法?”

老头咂巴咂巴嘴道:“他会些拳脚功夫,从小就喜欢小偷小摸,大家伙儿可怜他无父无母,自幼没人管教,也没有说什么。”

管事问道:“他没有父母?”

老头慢吞吞道:“他是孤儿,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他爹就被拉去上战场了,不到一个月就传来消息,说他爹死在战场上。他娘伤心过度,难产生下他,就此一病不起,病到他七八岁的时候,随他爹一起去了。”

管事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没见到他的?”

老头使劲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半年前罢,半年前他的家里就没人进出了。”

管事又问道:“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老头端起碗喝一大口,示意管事满上,“他小时候摔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脸上留了一道疤,长大后倒是不太明显。”

有一道疤。

管事心中暗暗记下来。

随后他又道:“你为什么认为是何陆?”

今日他来到山下庄子,正在调查尸体身份,树根下一个老头冲他“嘘”了好几声,他走过来,老头对他道:“你想知道义庄那具尸体的身份?请我喝一顿酒我就告诉你。”

他皮笑肉不笑道:“老太公,你莫要骗我的酒喝。”

老头浑浊的小眼睛直盯着他,“我没骗你。”

鬼使神差的,他带他来了酒肆。

老头一坐下就道:“尸体是何陆。”

——————

老头道:“就是他,我认得,我看着他长大,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管事已是半信半疑,尸体那模样,难认程度和化成灰也差不多了。

“何陆一般上山做什么?”

人是死在别院池子里的,要么是自己上山的,要么是被迫上山的,总逃不出这两个原因。

老头道:“我们一般不上山。”

管事又道:“他有什么仇人?”

老头忽的沉默下来,不说话。

管事察觉不妥,拐着弯道:“他平时喜欢小偷小摸,仇人应该不少罢?”

老头摇头,“小偷小摸算什么仇,骂两句就算了。”

“那是谁想杀死他?”

老头倏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是兰花来寻仇了。”

管事一愣,“兰花?花会杀人?”

老头沉闷道:“不是,兰花是一个人名。”

管事反应极快,“是一个姑娘?”

老头又叹了一口气,仿佛有叹不完的气,“兰花是阿虎家的小女儿。”

兰花是阿虎家的小女儿,自幼活泼好动,天真烂漫,一张小圆脸生得煞是可爱,很是讨喜,大人们都爱逗她玩。在家人的宠爱下,兰花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十八岁,正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她与她的竹马早已是两情相悦,很快便定下婚期,只待出嫁。

然而,出嫁前一个月出现一个小插曲———她晾晒在院子里的肚兜不见了。她也没放在心上,肚兜不见,再绣一条便是,无需耿耿于怀。

可是过了不久,流言蜚语纷纷扬扬传开了。

兰花遭到了未婚夫的退婚。

她不堪受辱,在一个夜里,纵身一跳,从此沉底,再也没起来。

老头饮下一大碗酒,“肚兜是何陆偷的。”

此事过后不久,何陆便失踪了。

而庄子里的乡绅还报过案,道是乡绅家的小姐丢了一支金簪。

他也怀疑是何陆偷的,偷到手便携带金簪逃跑了。

凌莘眼含热泪,从背后抽出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出门,“我要杀了他。”

梁生赶忙拉住他,“他死了。”

凌莘深吸一口气,“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梁生哄道:“莫为这种人脏了手,不值得。”

凌莘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睛,转身走回去坐下,问二人,“这事怎么解决?”

梁生提议道:“不如我们请道长来,拘他的魂,锁他的魄,让他无法转世投胎?”

凌莘投以赞许目光。

受到鼓舞,梁生自信地挺直了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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