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琅淡瞥一眼二人,道:“既然你说他已成水鬼,尸体还是不要久留了,烧成灰便是。”
凌莘不禁“哇”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惊叹,“烧骨扬灰,你更狠。”
梁生不甘示弱,“依我之见,不如把他的尸体吊在门外,暴晒七七四十九日,让他永远不得翻身。”
凌莘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也不遑多让。
苏雪琅不说话了,默默看了看梁生。
梁生得意洋洋与他对视一眼,邀功道:“小莘,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凌莘没有嗅到这二人之间突如其来的火药味,连连竖大拇指,“还得是你。”
得到凌莘难得一见的称赞,梁生壮起胆子,话题一转,道:“那你今夜要不要与我睡?”
凌莘纳闷道:“你怎么总是要我和你一起睡?你是基佬吗?”
梁生羞赧,支支吾吾,“你和我不是……”
一旁被忽视已久的苏雪琅突然插话进来,“不是什么?”
梁生顿住,猛然记起屋内还有另一人,住了口,心虚道:“没什么。”
凌莘转回话题道:“那他的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雪琅沉吟道:“你从池子里捞起过一件衣物,那件衣物是府上的下人失窃的,会不会是他来偷了衣物,一时不慎跌进池子淹死了?”
凌莘与梁生面面相觑,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理由。
也是因为藏着尸体,致使荷花池没有开花。
至此,荷花池一事终于真相大白,落下了帷幕。
最终,梁生还是哀怨地看着凌莘离去的背影。
苏雪琅紧随其后,“你也早点去歇息。”
“嗯。”
天色将亮未亮,天空仍然是幽幽的深蓝色,星子一闪一闪。
昏暗的屋内,凌莘打着哈欠坐起身,时辰快到了。
有点渴,他要喝水。
他披上外袍走到房中央,摸索着来到桌子边,拿出火折子吹亮,点亮烛火,坐下来倒了一杯昨夜的冷茶,慢吞吞喝着。
这玩意儿太凉了,喝快了伤胃。
需知,他是一个极其注重养生的人,伤胃的事,他是一点儿也不干。
一杯茶喝得干干净净。
他睡眼惺忪伸了个懒腰,每天起这么早,真是让人受不了。
出门吹吹冷风,醒醒神吧,回去再补觉。
他推开门,寒风扑面而来,刺骨的冷。
他毫不犹豫关上门,这种天气这个时间傻子才出去。
“傻子”苏雪琅仰头望着天空星光,面色沉郁。
寒风拂过院中光秃秃的枝桠,耳边只有风声。
又是一个不眠夜。
明明那个人近在眼前,却常常感觉远在万里,渴望日日相见,渴望亲密触碰。
无止境的渴望。
时时刻刻蚕食他的心。
不如,去看看他罢。
就在门外,不进去。
悄悄地,不为人知地看一眼他。
想着,脚下已是不受控制走出去。
只需一眼就好了。
他看一下就回来,绝不会让他受扰。
一路上,风呼呼吹过。
他却仿佛不觉得冷,坚定地、急切地朝凌莘的厢房走过去。
凌莘对此一无所知。
他趴在桌子上,对着烛火比划手势解闷,墙上黑影随之变幻。
小鸟、小猪…..影子栩栩如生。
不多时,窗外出现一个人影,人影走到窗边,停顿片刻,整个身影都透露着一股疑惑之意。
此时此刻,屋内怎会有烛光?
而后,窗纸从外头戳了一个洞进来。
凌莘依旧一无所知。
飞鸟、游鱼……一一映在墙上。
昏黄烛火映着他的侧脸,轮廓柔和而俊俏,呈现出一种与平日里大相径庭的温柔。
公鸡啼鸣响起。
凌莘百无聊赖地坐直身。
公鸡啼鸣第二声。
他站起来,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又是灌一大口,先前的伤胃之言仿佛是一句屁话。
趁着还没走,赶紧喝口水,不然回去没水喝,得渴死他。
公鸡啼鸣第三声。
东方一丝光线穿透云层,落到人间。
他的身影渐渐透明,直至屋内空无一人。
他用过的茶杯静静摆放在桌子上,好似只是一场梦,梦过无痕。
窗外的人瞪大了眼。
苏府。
侧门。
一个一身道袍的白须道士扣响门。
门僮应声而出,“道长有何事?”
“我要见你们老爷。”白须道士趾高气昂道。
门僮拉下脸,“我们老爷不见客。”
说着,便要关门。
道士一手挡住门,道:“你们老爷不见我,日后必定后悔。”
说得信誓旦旦,很是惹人讨厌。
门僮冷笑,“装神弄鬼的假道士小爷见多了,你这老道人想见我们老爷,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
“砰”地一声关了门。
一转头,管事胖乎乎的脸近在咫尺,他板着面孔道:“一大早嚷嚷什么?”
门僮满不在乎道:“刚刚有个老道士想招摇撞骗,被我赶走了。”
管事叮嘱道:“这种骗子切莫放他进来,老爷最恨骗子了。”
“是,小的明白。”
冬季的暖阳落在身上,暖洋洋的,照得人相当舒服。
人们都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街巷逐渐热闹起来。
一顶不起眼的灰扑扑的软轿自皇宫侧门抬出。
轿内的人一身官袍,闭目养神。
正是刚刚下朝的苏老爷。
他脑海中回荡着朝堂之上皇上的话语,句句意味深长。
运河贪污一案牵连甚广,看样子皇上不会善罢甘休,想必又要撸一批人下来。
可以准备准备,明年让雪琅入仕了。
正沉思着,轿子猛然停了。
须臾,轿夫禀报道:“苏大人,有个人拦在了我们前面。”
苏老爷掀起轿帘,轿子前面立着一个白须老道士,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苏家妖气冲天,恐大难临头。”
苏老爷皱眉,“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等重罪?”
老道士傲然道:“你若不信,便随我回去一瞧。”
苏老爷神情一冷,又是一个骗吃骗喝招摇撞骗的道士,每年苏府都要赶走不少这样的骗子,他可没有时间与这种骗子纠缠下去。
“走。”他忽视老道士的话,对轿夫道。
轿夫绕过老道士,继续往前走。
老道士冷冷望着轿子远去,没有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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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琅于晌午回到苏府,飞快下马进门。
他招来下人,下人垂首听凭吩咐,只听他道:“你们去替我寻…….罢了,不必了。”
下人们莫名其妙来,莫名其妙走。
苏雪琅负手立在廊下,久久未动。
他记得凌莘曾说过———我在你家。
现在想来,他字字皆真,不曾说谎。
他口中的“在你家”必然不会那么简单,怕是不好找。
二来,此时不宜惊动他人。世上人们皆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八字箴言,一旦世人得知凌莘存在,凌莘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他回到书房,坐在案后冥思苦想。
凌莘……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好像是,他借了一幅画的第二日……
那幅画去哪儿了……
他起身翻找起来。
架子上没有,画缸里也没有。
想来兴许画作已还给梁生,罢了,晚些时候再问问他,凌莘在这里,他一定会过来。
虽然不知何故,他心下就是这样认定的,下意识般的直觉。
——————
梁生今日来得格外早,一进门就看到苏雪琅抱着一个茶壶正研究着什么。
苏雪琅看着门外漫天霞光,道:“凌莘未过来。”
梁生道:“我知道。我想第一个看到他。”
苏雪琅皱起眉,“你莫要与他挨得太近。”
这样腻歪像什么话。
梁生固执道:“我偏要和他走得近。”
“旁人会误会。”
梁生道:“那便让他们误会,”想了想,他又道:“你不要总是针对小莘。”
苏雪琅神情变得古怪,“我何时针对他了?”
梁生自顾自劝解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好动的性子,有违你们老苏家的君子之风,但是小莘烂漫活泼,你看见他不觉得像在看弟弟一样么?他这样可怜可爱,你怎么能忍心针对他?”
苏雪琅愈听愈哭笑不得,“我几时针对他了?”
梁生替凌莘叫屈道:“你总是不给他好脸色,又不是少言寡语的人,总不搭理小莘。”
苏雪琅默然了。
他不过是,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
人常言,近乡情怯,他却是,近莘情怯。
“你看你,一提到小莘你又不说话了。”梁生叹道,余光瞥见他仍抱着茶壶不放手,思绪一时跑偏,“这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能让苏雪琅抱着研究的,必然不是凡品。
苏雪琅将茶壶放回桌上,道:“普通茶壶。”
两人都察觉气氛略僵硬,前面的话题便轻描淡写揭过去了。
“你那么认真看些什么?”梁生抓起茶壶,发问道。
“没什么。”苏雪琅不愿多谈,只道:“你上回借给我的那幅画,我可是还回去了?”
梁生“腾”地站起来,“你几时还我了?”
他现在怀疑苏雪琅想昧下他的画。
苏雪琅道:“我这里没有。”
梁生横眉竖目,“没有?绝无可能!你没有还我,你仔细想想,可是丢在哪里了?”
苏雪琅道:“我再找找。”
二人便一起找了起来。
苏雪琅在书架边转身的刹那,一卷画蓦然从书架高层坠落,滚在地上。
他伸手拾起,漫不经心展开。
画上青年眉眼灵动,笑意盈盈。
他递给梁生道:“可是这幅?”
梁生接过,仔仔细细确认一遍,放下心来,“就是这一幅。”
“还你了。”
“你赏完了?”
“尚未。”
梁生随意道:“那便先放你这里,改日我再来拿。”
“好。”苏雪琅卷起画,束之高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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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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