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房间里挤满了人。
“……那成姬呀,当场就不高兴了,玉姬的儿子是儿子,她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么?送出去当质子,谁乐意啊……”坐在中间的小胖子滔滔不绝。
“为了两国和平,当质子算得了什么。”一个宦官不屑嗤道。
“哎,难为慈母心。你们看那鲁国送出去的公子在周国当质子,最后被周国残忍绞杀了,”小胖子叹道,下结论,“这乱世礼崩乐坏,公子的命与贱民无异。”
人群中探出一个脑袋,“那赵国质子呢?”
小胖子循声望去。
问话的是人群后面探头探脑的一个年轻宦官,身着灰扑扑的长袍,挡不住脸蛋生得俊俏,一双眼熠熠生辉,正好奇地看着他。
是个陌生的小宦官,不知道是哪座宫殿里头的。
对方生得好,小胖子便和颜悦色道:“赵国质子在与我国交好时过来……”
“现在关系破裂啦,谁还管他,有他一口饭吃都不错了。”有人抢话道。
年轻宦官一脸疑惑,“破裂就不管他?”
另一人嘲笑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谙世事?国与国之间关系破裂了,难不成还要对质子奉为上宾?”
年轻宦官纳闷道:“不可以借质子要挟对方吗?”
小胖子笑了,“赵国有十一位公子,六位王姬。你以为这位送过来的赵国公子,有何过人之处,值得赵国缴械投降?”
年轻宦官大剌剌双手环胸,“那赵国质子排第几?”
“第十位。”
“几岁了?”
“约莫十一二岁。”
“被送来这里多久?”
“有两年了。”
年轻宦官微微瞪大眼,“**岁就被送过来?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娃。”
小胖子又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圆乎乎的胖脸看上去很是喜庆,“赵国质子母亲出身并不好,死得也早,自然是不受重视。”
年轻宦官似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的母亲什么出身?”
“似乎是民间送进宫的美人。”
“据说生得很是美丽。”其中一人满脸向往道。
年轻宦官嘟哝,“那不就有可能是平民百姓?百姓命如草芥啊。”
一时间没人说话。
现今这个世道就是如此,莫说百姓,除了门阀世家,王公贵族,其余人等一律命贱如草。
沉默一瞬,人们七嘴八舌聊起其他内容,赵国质子的话题如一阵风,飘然远去,再无人想起。
而那个疑问诸多的俊俏宦官,早已不知去向。
——————
年轻宦官回头看一眼身后紧闭的屋门,想必里头谈论八卦的宦官们早就把赵国公子抛在脑后。
他挠挠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真难搞,一睁眼就是这种鬼地方。”
不错,此人正是凌莘。
他今天一大早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房子里,身上还穿着从没见过的样式的衣服———虽说他又忘记事了———咦?为什么是又?———总而言之,他印象里是没穿过这种服饰的。
没等他从懵逼的状态中缓过来,一个须发皆白穿着同样服饰的老头颤巍巍推开门,“凌莘,去,去宫里领赏。”
凌莘张口结舌,“宫里?领赏?”
他这次混到和王公贵族有瓜葛的高端程度了?
老头牙快掉光了,瘪着嘴,口齿不清道:“你去替公子领赏。”
哦,原来是替人领赏。
“公子?什么公子?”凌莘发问道。
老头骂道:“你来质子府了十天还不知道我们主子是谁?是赵国公子赵则!”
凌莘谨慎道:“我们现在在哪个国家?”
老头的眼神仿佛在看异类,“你怕不是睡懵了罢,我们是齐宫派出来的宦官。”
宦官。
太监。
凌莘白眼一翻,身子一软,晕厥在地。
一炷香后。
他醒来,第一反应是———摸□□。
他长呼一口气,大感庆幸,还在,还在。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老头吓得哆哆嗦嗦,连连道:“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我去罢,不用你去。”
转身要走。
凌莘一咕噜爬起来,老头年纪那么大,腿脚不便,他那么尊老爱幼的人,总不至于让老头去跑一趟。
“我去,我去。”
入了宫,沿着一路的问路指引,来到了小宦官们扎堆聚集处,听了好一会八卦才出来。
一名身着长裙的宫人摇曳生姿经过,他急忙小跑上去,甜甜问道:“姐姐,领赏去哪里领呀?”
宫人停步,声如莺啼,“你可是质子府的宦官?”
“姐姐怎么知道?”他故作羞涩。
宫人掩唇一笑,“其他殿里的早便领完,只等质子府了。随我来。”
凌莘一喜,问对人了,小碎步跟上,“姐姐,这次领的是什么赏?”
“王上昨日狩猎,收获颇丰,心中高兴了。”
换句话说,一高兴就赏赐。
凌莘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这家伙不错,够大方讲义气。
宫人带他来到一处宫殿外头,让他在门口等会。
不多时,她捧了一个托盘出来,上头盖着一块绸布,递给他道:“拿好了。”
他掀开布一瞅———一柄碧绿通透的玉如意。
凌莘:“……”
他收回前面那句话。
他把玉如意塞进怀中,笑嘻嘻同宫人道别完,扭头耷拉下脸,暗骂,小气鬼,喝凉水。
就一根,多一根都不给,好事成双没听过吗。
除非这柄玉如意价值连城,不然都是白搭。
不过换思路想想,价值连城的宝贝会出现在他面前?绝无可能。
再说了,既不能吃,又不能穿,也不好变卖,只能拿回去供着,还得腾出位置放置,怎么想都不划算。
这齐国国君,似乎在隔空敲打赵国公子。
必然又是朝政上的原因,但是关他屁事。
不过这齐国国君真小气,连十一二岁的小孩都敲打,心眼比啥都小。
走到半道,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男人身材高大,神情严峻,正微微侧首与身后人说话。
一行人皆未留意角落低眉顺眼的年轻宦官,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他抬起头,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摸着下巴琢磨,刚刚远远一瞥,那个为首的大兄弟气势不凡啊,估计身份不简单。
乱世当中,还是得抱好大腿。
来日方长,现在不着急。
——————
相比于巍峨的齐宫,区区质子府就不够看了。
凌莘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感慨落差真大。
走上去敲响门,“是我!我回来了。”
里头的人问道:“你是谁?”
“我啊。”出门前他还跟对方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里头的人再问道:“你是谁?”
“你大爷!”凌莘毫不客气道。
门“吱呀”地开了,一颗脑袋探出来,“你是谁大爷?”
不等凌莘说话,门僮定睛一看,原来是府上的小宦官回来了,不禁道:“你怎么乱冒充身份?”
说着,打开门。
凌莘大摇大摆进去,没回答他的问话。
一路上空荡荡,鲜有人迹,花园里荒草丛生,无人打理,这座质子府似乎是被彻头彻尾地遗忘在齐国的都城里头。
拐角遇到老宦官,他问道:“其他人去哪里了?”
老宦官道:“厨子?在厨房做饭。”
“我不是问厨子,我意思是,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厨子,就没别人吗?”
“嗯。”老宦官从喉咙挤出一个音节。
凌莘几乎以为他在清喉咙,又问一遍。
老宦官道:“你不是不知道,质子府只得我们两个人侍奉公子起居。”
凌莘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我要照顾那个小屁孩?”
老宦官都这把年纪,肯定不能指望他干活,那剩下的,岂不是全部落到他一个人头上?
夭寿啦!
老宦官疑惑发问:“你无缘无故躺地上做什么?”
凌莘四肢大摊,闭紧眼睛,念咒语一般碎碎念,“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老宦官颤巍巍跨过他身上,自顾自走了。
当他犹不死心念到第十五遍时,上方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你,为何躺在这里?”
嗯?好陌生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眸,犹如一望无际的幽深黑夜,点缀着几点星光,神秘莫测,美丽至极。
小小少年还没有成年人那么成熟老道,眼中带着几许藏不住的疑问。
他猛地往前一仰,坐起身,一咕噜爬起,狗腿子般哈腰点头道:“公子好,公子早,公子午饭吃得好不好?”
小小少年眼中疑问扩大了,他警惕地后退一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负手而立,沉声道:“不必多礼,你下去。”
凌莘麻溜滚了。
“等一下。”小小少年在背后突然道。
凌莘果断停住脚步,回身,谄媚道:“公子有何吩咐?”
小小少年道:“齐国君,赏了什么?”
凌莘说:“一柄玉如意。”
小小少年默然。
凌莘垂着头,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再好奇也不追问,等了半天,小小少年才道:“嗯。”
转身走了。
凌莘悄悄抬眼,望着这小小少年离去的身影,心中寻思,这小孩子还挺老成的,年纪小小就寄人篱下,生活不易啊。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好端端变成了下人,算了,还是先同情一下自己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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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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