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十四章

尖锐的痛觉使得他身体轻微地抽搐起来,连呼吸都困难,他趴在地上,脸贴着土地,意识渐模糊。

他可能快死了。

但愿赵则可以顺利逃回去,回去当一名平庸的公子也好,逐鹿天下也罢,总之不用吃质子的苦就成。唯一的遗憾是,他看不到赵则长大的模样了。

怎么说也是他看顾了好几天的孩子,奶爸没当过瘾,人先挂了。

世事无常啊。

很快,追兵便追上来,勒马下来,蹲下身粗暴地掰起他的脸,抬头对旁人道:“是方才车上那个人。”

一个无足轻重的青年,不是黑衣人。

一人惋惜的声音传来,“追!”

追兵丢下他,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他痛得神智不清,已经无法庆幸追兵没有补刀,呼吸放缓,眼睛慢慢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略显熟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死了?”

另一个陌生男声接道:“尚未,快了。”

他吃力地掀起眼皮,眼前一片深色长袍,做工极精细,用料皆上层。哪怕是他这样不懂欣赏的人也知道,穿得起这样衣服的人非富即贵。

他模糊不清的视线缓慢转移到这片衣袍后面,林立着数对黑靴,隐隐约约看到了盔甲一角,和方才的追兵一致。

又是齐宫里面的人。

纵使如此,他仍然是声音微弱细颤地说:“救我。”

身着长袍的人似是没听清,蹲下身,“你说什么?”

他微昂起头,胸口痛得他话语含糊不清,眼中盈满泪水,“救我。”

长久的死寂。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连风声都没有。

似乎都在等长袍人开口。

良久,长袍人道:“我是谁?”

眼泪一瞬从眼角滑落,他口不择言道:“主子,你是我的主子。”

好痛,他痛得快晕厥了。

先前是尖锐的痛,现在是麻木的痛,席卷全身的痛。

救救他吧,快救救他吧,他才醒过来不到一个月,他不想死。

长袍人默了一瞬,对面伸出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袍角,凌莘不知哪里冒起的力气,死死揪住,“救我,你不会后悔。”

长袍人站起身,下令道:“带他回去。”

他听到这句话,终于放下心来,蓄了半天的气力一懈,手一松,砸在地上,头一歪,晕厥过去。

凌莘是被痛醒的。

比起中箭之初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疼痛直达脑子,一**涌来,他浑身冷汗涔涔,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沙哑出声,“水。”

冰冷坚硬的触感紧贴嘴唇,他张开口,小口小口地缀吸,生怕扯痛伤口。

冰凉的水湿润了嘴唇,滋润了发干的喉咙,一路抵达胃部。

他这才有了些许意识。

涣散的眼神缓缓聚焦到眼前,一个脸圆圆的侍女忧心忡忡看着他,手上端着一个杯子,正在给他喂水,试探地问道:“公子,你醒了?”

他虚弱地“嗯”了一声。

实在是讲不出更多话来。

他眼睛轻轻转动,打量起四周。

“这是哪里?”

侍女心急口快直言,“这里是丞相府。”

他蠕动嘴唇,气音微弱,“是韩施救了我?”

侍女摇头道:“奴婢不知。”

她只知道她一来这位公子就已躺在床上,面如金纸,胸口渗出好多血,危在旦夕的模样。

所幸吉人自有天相,这位公子终于挺过来了。

整个晚上,大人都没有露面。

她一名小小的侍女,又哪里得知是否大人救的他呢。

凌莘疲惫地闭上眼,放空大脑,不知道就不知道罢,至少他还活着。

侍女小心翼翼唤道:“公子,可要歇息?”

“嗯。”他为了节省力气,决不多言。

不多时,窸窸窣窣声过后,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门悄然打开,又轻轻阖上。

屋内只余下他一人。

他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彩霞漫天,洒下一地璀璨。

“醒了?”身旁熟悉的男声传来。

他悠悠转动眼珠子,斜向身侧,韩施站在床前,居高临下望着他,身后站着白日那名圆脸侍女,低眉顺眼。

他惨白着一张脸,咧嘴笑,笃定道:“是你救了我。”

他想起来,昨晚的声音确实是韩施的。

韩施似乎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面纠缠,转而道:“你的公子走了。”

凌莘眼睛微微一亮,“没有抓到?”

韩施沉声道:“嗯。”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今日王上加派人马去追寻。”

凌莘眼睛又暗下来,“你们人多势众,赵则身边只剩一个人,能不能跑到下一座城池都是未知数。”

韩施不答,只道:“你可记得你昨晚说过什么?”

凌莘装傻充愣,“我说了什么?”

韩施淡淡道:“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丢出去。”

凌莘喊得甚快,“主子!”

低头不丢脸,活命最要紧。

再者,他现在身份是随赵则逃跑的齐宫宦官,堪称叛逃,一旦被齐王得知,大卸八块都有份,韩施肯保下他就是最好的。

要是韩施愿意应他的这一声主子,说明韩施会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就看韩施怎么选择。

韩施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本便是有意逗弄他,想不到此人毫无骨气,倒是与先前大义凛然的谈话大相径庭。

他说:“你的主子是赵则。”

老狐狸。

凌莘心里骂道,又想听,又不想应,态度含混不清,摆明了是捉弄他。

他撇过脸,一脸不愿搭理他的模样。

韩施慢条斯理道:“你可知,王上听闻你们潜逃,是如何震怒?”

他诧异扭过脸,道:“怎么说是潜逃?我们是光明正大地回国。”

韩施道:“天黑潜逃,如何不是?”

凌莘不服气道:“我们从天亮准备到天黑,刚好那个点出门,路上人迹稀少,方便出行,不像白天堵车,你懂个锤子啊。”

韩施眼中笑意明显,“你们专挑深山老林走,何来的堵塞?”

凌莘扬起下巴,道:“可不是,为了防堵,我们专门避开主道。”

凌莘的嘴硬起来堪比千年老蚌,韩施不欲与他争辩,道:“赵则跑,你怎么也跑?你是大齐的宦官。”

一说起来,凌莘就大吐苦水,“我也不想跑,我是被逼无奈。我昨天从你这里回去,想着去看一下我家小孩儿,就出门了,我走啊走,走到他的门口,看到他企图跟陌生男人跑路,我还没说话呢,他们一个手刃把我打晕,我再醒来,就是路上了。”

韩施沉吟片刻,“你可知道这些人是谁的人?”

凌莘眼皮跳了跳,“不知道。”

韩施似是有些意外,重复道:“不知道?”

凌莘一脸茫然,“不知道。”

韩施没再追问,道:“赵则这几年有没有跟赵王联系?”

凌莘诧异道:“父子联系不是很正常?不联系才是不正常吧?”想了想,他又道:“应该没有,我来的这段时间,没见过他跟别人通信。”

确实没有通信,只是见面而已。

韩施好似不大相信,“当真没有?”

凌莘不耐烦道:“你别啰嗦,说没有就没有。”

韩施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

挥袖而去。

凌莘看着他的背影,纳闷,这家伙不会生气了吧?他这么不信任他,他都没生气呢。

颠倒黑白,凌莘是一把好手。

侍女走上来,关切问道:“公子可要进食?”

凌莘咽了咽口水,这才感觉到喉咙干得生疼,道:“不用,我要喝水。”

侍女端来水杯喂他,他喝得急了,水从嘴角流下。

侍女连忙以袖擦拭。

他诚恳道:“多谢你。”

侍女笑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侍女眉眼盈盈与他对视,凌莘忽然悟了,试着抛一个媚眼过去,侍女笑吟吟。

两人眉来眼去数日。

韩施对此一无所知,自第一天凌莘醒来后过来问了几句话,便再也没出现过。

第七日,凌莘尝试下地,侍女搀扶着他,两个人慢慢走到门外,沐浴着阳光,凌莘骤然产生一种错觉。

他不禁感慨,“我终于活过来了。”

侍女道:“公子福大命大。”

凌莘叹道:“可不是。”

他转头看着侍女道:“等我好起来了,带你出门吃好吃的。”

韩府附近的街头巷尾他都摸通摸透熟悉遍,哪家摊贩好相处,哪家酒肆的酒水掺假,哪家的小子正当龄苦于娶不到媳妇,他无所不知。

侍女娇俏地斜睨他,“公子莫要诓奴婢。”

凌莘只差指天发誓,“绝对不会骗你。”

侍女掩唇笑道:“奴婢记下了。”

凌莘突然吸了吸鼻子,“好香。”

他的鼻子闻了几天的药味,在屋外风一吹,才淡了些。

侍女疑惑道:“哪儿香?”她为何没闻到。

凌莘凑近她,深吸一大口,含情脉脉道:“是你的发香。”

侍女害羞得咯咯直笑,“公子莫闹。”

两人打情骂俏的间隙,一道讶异的声音横插进来,“凌兄弟?”

门口走进一名温文尔雅的青年,正是韩如秉。

他惊讶地朝凌莘走来,“为何你会在此处?”并且一脸苍白虚弱的模样。

后面这一句话他没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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