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莘伸手拿了一壶酒,慢慢抿一口。
酒香清淡,口感柔和,入喉余韵绵长,悠悠流下喉咙,抵达胃部,升腾起一股温柔的暖意。
仿佛是被春日微风包围,带来通体舒畅的感受。
凌莘咂巴咂巴嘴,使劲回味口中最后一点芬芳。
这小子怪大方的,纵使他这种不善饮酒的人也喝得出这是极好的酒,隐隐约约还有一股花香混杂着药材的味道。
药酒,讲究人。
按道理他现在是伤者,任何酒都不宜喝,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实际错与对,琢磨那么多也未必能活到一百岁。
喝就完事了。
他舔了舔壶口,一时间竟有点舍不得喝,问道:“这酒哪来的?”
韩如秉诚实道:“库房里拿的。”
凌莘道:“你拿完了?”
韩如秉道:“尚未。库房里多得拿不完。”
凌莘猜测,“都是别人送给你叔叔的吧?”
韩如秉笑了笑,算是默认。
两人举起酒壶默契地隔空一碰,各自饮一口,凌莘刚咽下便听韩如秉问道:“凌兄弟是如何入的宫?”
也许是今晚月色太美,他丧失忽悠人的兴致,“不知道,我一喝酒就不记事了,我只记得,我经过无数个地方,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也爱过很多个姑娘,可是没有一个人陪我走到这里。”
他仰着头望月亮,声音很轻,藏着数不尽的寂寞。
他这个人,除了贪生怕死,贪财好色,最怕离别。每一次睁眼,都是孑然一身,寂寞就像无尽的黑夜,他来不及呼救便被吞噬,融入进去,与黑夜化为一体,再也无法逃离。
韩如秉误以为他指的这里是齐宫,便安慰道:“人间相遇终须一别,也许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一程,下一程自然还有别人。”
凌莘一笑,“我在这里除了赵则,跟你关系最熟。”
韩如秉也笑,明悟他的意思,“这一程,便由我陪着凌兄弟走下去罢。”
两人再度隔空举壶。
谁也没提韩如秉随时可能的离去。
煞风景的事无需多提。
韩如秉低头,指尖绕着酒壶一圈一圈转动,问了一个藏在心里多日的问题,“在凌兄弟心目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还是那日初次见面吵架吵到仪态尽失的可笑之人;亦或是,攀附权贵的穷亲戚?
凌莘好奇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韩如秉诚恳道:“凌兄弟的评价对我很重要。”
凌莘不解追问:“为什么重要?”
韩如秉抿了抿唇,“我想,与凌兄弟深交下去。”
凌莘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人,个性有趣,为人善良,仿若一颗耀眼的小星星,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悄悄地,偷偷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芒,闪亮而平和。
他很难不被这样的人吸引。
他甚至想不明白,凌莘的朋友们怎会舍得让他离开或离开他,失去了他,生活该是多么黯然失色。
凌莘脱口而出,“我承认,你差一点长得比我帅。”
韩如秉疑惑重复,“率?”
凌莘解释道:“就是好看。”
韩如秉笑道:“凌兄弟生得如此俊俏,我拍马莫及。”
凌莘对他竖起大拇指,“有眼光。”
想了想,凌莘道:“按道理,我不随便评价别人,每个人都有他的特点优势,而我目光短浅,看人看得并不全面,所以我想我没有资格评价你,但是我要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语言夸赞你。我不评价别人,不代表我不表达自己,我坚决捍卫表达自己的权利。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们如果做朋友,一定会是很要好的朋友。”
韩如秉故作诧异,“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凌莘问道:“什么时候?”
韩如秉道:“适才你讲完那番话之后。”
凌莘畅快大笑,蓦然扯痛伤口,捂着伤处“哎呀哎呀”直呼痛。
韩如秉道:“你受伤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凌莘一提起这事就来气,愤愤道:“我当时想,为什么偏偏射中我,而不是那个乌漆麻黑的大高个?这世界上本来就已经有很多不公平的事,为什么要多我这一桩?老天挨骂挨得还不够多么,还要加上我一个?”
韩如秉笑得直呛,“这话,你需要问老天爷。”
凌莘怒道:“我当然知道,我现在就在质问。”
韩如秉道:“我原以为,你会念着赵国公子的平安,会想着亲朋好友的面容。”
走马观花一般看尽今生前尘,再恋恋不舍知己家人。
话本不都是这样写的么,偏偏他不按常理进行。
凌莘撇撇嘴,“那些都是虚的,真要死的时候,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救我,我不想死。”
韩如秉举壶,“为你逃过一劫干杯。”
凌莘一饮而尽。
他晃了晃酒壶,空了,随手往韩如秉那边一抛,砸中韩如秉。
他毫无愧疚之心道:“抱歉。”
韩如秉笑道:“无碍。”说着,将酒壶置于一旁。
凌莘一个一个酒壶打开去闻,闻完了这边的,挪屁股到韩如秉那边闻,挤得韩如秉不得不往后退一下。
他闻到韩如秉面前一个酒壶,眼睛一亮,“你这个臭小子,好酒都自己藏着掖着了。”
韩如秉随意道:“你喜欢,喝便是。”
凌莘一点儿也没客气,径直拔掉软塞,仰头咕噜咕噜,急得好似生怕韩如秉跟他抢。
韩如秉无奈摇头,提醒道:“这样喝怕是要醉了。”
凌莘用力把酒壶往案上一搁,“醉就醉。”
难得尽兴,要是不醉那还喝什么酒?
他把酒壶往韩如秉唇边一怼,“喝。”
韩如秉试图接过酒壶,凌莘躲开,不让他拿,他只好就着他的手饮下一口。
凌莘笑眯眯将酒壶朝自己唇边送,边说道:“你们的酒没什么酒味,浅得很。”
韩如秉道:“烈酒也有,只是你如今不方便喝,我便没有拿。”
凌莘惊讶道:“有烈酒?”
韩如秉道:“有,叔叔库房多得是。”
凌莘怂恿道:“你去拿。”
韩如秉坚决不允,“你不适合。”
凌莘也倔强上了,“我可以喝。”
韩如秉道:“不可以。”
凌莘眼珠子骨碌一转,道:“就喝一口。”
韩如秉很坚定,“不可。”
凌莘放弃道:“好罢。”
算了,这里的也是好酒,喝了不亏。
随后凌莘喝了一壶又一壶。
韩如秉抬头便见凌莘直勾勾望着他。
他惊愕道:“你怎么喝了这样多?”
他不过是低头的功夫,再抬眼却见到凌莘身边已堆满空酒壶。
凌莘傻呵呵乐道:“好喝。”
这酒呀,是越喝越上瘾,越喝越好喝,他一时没控制住自己。
韩如秉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狐疑道:“你可还认得出我是谁?”
凌莘脱口而出,“韩如秉。”
韩如秉放下心来,倒也不算太醉,他转头去,自顾自饮起来。
蓦然,手臂上缠了一双手,他扭过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对方理直气壮道:“给我喝一口。”
他将酒壶递到他面前。
他微微弯下腰,垂下头,叼着酒壶边缘,静静看着他。
韩如秉无奈,微提腕,扬起酒壶喂他。
凌莘喝了一口,得逞,笑嘻嘻松开嘴,道:“你喝。”
韩如秉依言喝了一口。
凌莘抚摸他的脑袋,哄道:“真乖。”
韩如秉:“……”
他不由再问道:“我是谁?”
“小狗。”凌莘不假思索答。
韩如秉:“……”
他现在怀疑他在借酒装疯。
凌莘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摇摇晃晃站起身,“我醉了,要回去了。”
说罢,一脚踩在他的小腹上。
韩如秉咬牙,揪着他的衣袍扯下来,凌莘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莫要装疯卖傻。”
凌莘眨巴眨巴眼睛,“你说什么,不懂。”
韩如秉气笑了,伸手叩了他的脑袋一记,“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清醒得很。”
凌莘摇头晃脑嚷嚷,“我醉了。”
韩如秉坐起身,双手捧住他的脸,“看着我。”
凌莘便乖乖止住不动,与他对视。
月光下,他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眸水汪汪,似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湖。
被这样的眼眸看着,韩如秉忽而感到心慌。
不是慌张的慌,而是慌乱的慌。
“你,当真醉了?”
凌莘灿然一笑,眼里的波光水色弥漫荡漾,“我没醉,逗你玩儿的。”
他从未见过的动人心魄。
韩如秉抚着心口,蓦然呼吸困难。
凌莘嘴里嘟嘟哝哝着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下一瞬,凌莘头一歪,倒在地上,眼眸轻阖,昏昏沉沉醉过去。
弯月皎洁明亮,为人间笼罩上一层清冷白纱。
亭中人影呆坐许久,终是俯下身。
指尖轻挑起下巴,柔软的唇印了上去。
像情人温柔缱绻的耳鬓厮磨,两唇相贴,轻磨慢碾。
辗转,含住,吮吸,直到唇瓣发红发热。
随即,舌尖轻而易举掀开微启的唇,攻城掠池,汲取津液。
似蜜一般清甜,带着他身上特有的说不出的香气。
引人疯狂。
人影越贴越紧,一只手撑在他的脑袋上方,一只手挑着下巴。
唇舌相交。
**如藤蔓疯长,在他心口涨得发疼,只有靠近他,靠近他,才能舒缓。
凌莘眼眸微睁,朦朦胧胧看到身上人长发披散,背着月光,看不清模样。
呼吸间尽是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发丝散落到他的脖颈里,带来一阵轻微的痕痒,在目前的情况下,不足为道。
他呜咽出声,却不料,引来对方更重更深更为疯狂的探索,如此激烈,似要吞他下肚。
是那可爱的小姑娘,一定是她。
只是,她为何这么狂放?他的嘴唇发麻了。
想着想着,不敌困意来袭,他又迷迷糊糊闭上眼。
亭外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一道高大的黑影。
亭中人似有所察,抬头望来,动作僵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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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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