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书房门口,发现屋门紧闭,伸出手正欲推开,不起眼的斜角倏地蹿出一个身影,攥住他的手腕,低喝道:“你做什么?”
凌莘惊了一下,定睛一看,只见对方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此刻正横眉倒竖,神情严厉瞪着他。
“你是谁?”凌莘纳闷道。
男子傲然昂首,“我是李大人的舍人。”
凌莘挠挠头,不认识也不懂,仍恭维道:“令大人一定是一名很有威望很有本事的官员。”
男子松手,鄙夷道:“还用你说?”
凌莘并不介意他的态度,问道:“现在韩相和李大人在里面?”
男子道:“不错,他们在里头商议重要之事,你莫要进去打扰他们。”
凌莘默默点头,原来如此。
他越过男子,找了个屋檐下避光的角落蹲下来,摸出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嗑起来。
男子走过来,皱眉警告道:“你莫要扰人。”
凌莘扔掉瓜子皮,昂起脑袋,“我等韩相出来。”
男子不再理会他,靠着墙边,双手抱胸闭目养神。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男子不耐烦睁开眼,扭头,“闭嘴。”
凌莘摊开手,手心一把瓜子,邀约道:“吃不吃?”
男子面无表情看着他。
半晌。
角落里蹲了两个人,满地瓜子皮。
“咔嚓咔嚓,”凌莘吐掉瓜子皮,眼睛瞪得溜圆,“所以你们家大人的第十一房妾室偷钱跑了?你家大人要死要活,还声称只要她回来就既往不咎?”
啧啧,说是痴情人吧,这都十一房妾室了,说是负心人吧,还懂得要死要活,真是难评。
男子闷闷道:“那十一房妾室长得最是美貌。”
凌莘瞅他一眼,瓜子皮随手往身后一抛,漫不经心道:“看上人家了?”
男子不作声,良久,“倒也不是看上,只是她生得实在美貌。”
凌莘接道:“所以很难不心动是吧?”
男子让他挤兑得再度横眉,“大人常常赏赐美姬给我们,不过区区一房妾室,心动又如何。”
凌莘嘀咕,“你们搁这儿搞人口买卖呢。”
男子愤愤抓了一把他手里的瓜子,下结论,“我们与大人,向来不分你我。”
凌莘质疑道:“你们关系真的那么好?”
男子斜睨他,“寻常人等如何懂得我们的感情?”
凌莘嘟哝,“搞基就搞基,跟我炫耀上是几个意思。”
“咔嚓咔嚓。”
“对了,赵齐两国现在关系如何?”凌莘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个书案后头勤奋的小少年,不禁问道。
男子摇头,“难舍难分。”
凌莘诧异,“变得那么要好?”
男子道:“打得难舍难分。”
凌莘:“……”
一句话说完行不行。
“自前些日子,两国打起来,这战火就没歇过,听闻赵国公子因此连夜逃回赵国,唯恐遭受牵连。”男子言语间有一股不甚明显的嘲讽。
凌莘不服气道:“两国打起来,生活在齐国的赵国公子肯定会遭殃,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他又不是傻子。”
命都快没了,谁还顾得上体面。
男子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咔嚓咔嚓,”凌莘问道:“最近还有什么大事?”
“阵前倒是有一桩,”男子呸呸两声,吐掉粘在嘴唇皮上的瓜子皮,道:“本来我们这一战快打赢赵国了,有一名小兵在开战时趁着混乱,杀掉了我们一名大将军,叛逃赵国,王上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正全力追捕此人。”
凌莘惊讶,“他被赵国收买了?”
男子理所当然道:“否则他如何会杀掉我方大将军?”
凌莘乍舌,这战场瞬息万变,阴谋阳谋层出不穷,不到最后一刻,都难以评定输赢。
男子似是憋了许久,滔滔不绝道:“为此事,王上在殿上大发雷霆,声称要去砍人。听闻韩相为了阻拦,身受重伤。”
只是他今日一来,看到韩相不如想象中受伤严重虚弱惨白的模样,让他很是疑惑。
凌莘道:“怪不得。”
他说他怎么受伤了也闭口不提,原来是跟齐王有关。
也是,齐国内除了齐王,还有谁能伤他半分。
书房门骤然打开,一名蓄着白胡子,精神矍铄的老头走了出来。
门随后阖上。
男子连忙把手上剩余的瓜子塞进凌莘手心,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大人。”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
凌莘凝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咔嚓咔嚓。”
嗑完瓜子,他拍拍手心,站起身,掸掸蹲皱的衣袍,往书房门口走去。
他推门而入,却见到门内,韩施坐于案后,身侧坐着一名书房内伺候的仆人,正在为他整理竹简。
凌莘大怒,不敢置信指着韩施,“你居然……你居然……背着我让别人伺候你!”
一副将出轨丈夫捉奸在床的激动神态。
韩施闻声抬头,道:“何事?”
凌莘大步走进去,控诉道:“你这个负心汉,没良心的家伙,我只不过去休息了一下,一转头你救让被人伺候你,说好的为我守身如玉,你是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韩施眼中蔓起笑意,一字一句道:“守身如玉?”
旁边的仆人垂眉顺眼,对这二人对话置若罔闻。
凌莘点头,“没错。”
韩施淡淡对仆人道:“下去。”
“是。”仆人躬身退下。
凌莘顺理成章往仆人先前坐下的位置一坐,手里自动自发为韩施整理起竹简,“这样才像话嘛,你看看你,放着我这么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不使唤,你说你是不是不识货?”
韩施道:“我何时留你了?”
凌莘眨巴眨巴眼睛,转开话题,“那个大爷怎么处置?”
韩施道:“给他一笔钱回乡养老。”
凌莘煞有介事道:“好办法。”
好在哪里他说不出来,总之夸就是了。
随后他又按耐不住道:“你给我的交代呢?”
韩施好整以暇问道:“你要如何?”
这是,可以商量的意思?凌莘大喜,当即提出要求,“我要留在你府上。”
韩施挑眉,“为何?”
凌莘垮下脸,“我无处可去了,只有你这里可以栖身。”
韩施不语。
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只待他开口,只是——
凌莘满脸期待看着他。
“好。”韩施颔首。
——面前青年的喜怒哀乐有意思极了,令人总想逗弄一番。
凌莘眼眸亮如星辰,站起来团团转,“喝不喝水?我倒给你。吃不吃瓜子?我剥给你。”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韩施道:“莫吵。”
凌莘在嘴上做了一个拉链的手势,也不管韩施有没有看懂。
韩施低头,目光落在竹简上。
——————
少女蹲在花盆边上,不顾泥土粘衣袍,撩起袖子侍弄盆中花。
却听身后有人唤道:“宣儿。”
她回头,凌莘兴冲冲朝她走来。
她笑道:“公子。”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是何事?”
“进来再说。”
凌莘走进屋,她随之在后。
两人坐下,宣儿好奇问道:“究竟是何事?”
凌莘为她与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起水杯放到唇边,笑眯眯道:“韩相愿意收留我了。”
宣儿喜道:“当真?”
“当真。”
凌莘高兴道:“你可以不用在他身上费心思了。”
他决定放她自由。
宣儿突然沉寂下来。她不是不懂公子的意思,而是……韩相此处是她所能接触到的最好去处,若是不留在这里,她又能去哪里呢?
更何况,她以色侍人惯了,早已认定自己韩相的人,若是不能侍奉韩相,她又能去侍奉谁呢?
回到楼里,千人枕万人尝?
不行,不可以!
思及此,她眼中盈满泪,泫然欲泣,“奴家无处可去,只想留在此地,望公子再助奴家一臂之力,奴家对公子感激不尽。”
凌莘脑子飞快转了一下,问道:“我怎么帮你?”
是他思虑不周,这世道一个美貌的单身女子就是身揣宝物的孩子,任何人都可以分一杯羹,怀璧其罪啊。
对于宣儿,他必然是能帮则帮,毕竟是他把她从青楼带出来的,他自认为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安顿好她。
即使宣儿并不是这样的想法。
宣儿轻咬下唇,“奴家想……”
无论如何,她只能放手一搏。
是夜,月明星稀。
身材高大的男人穿过重重回廊,走入园中小径。
旁侧的草丛发出簌簌声响。
男人锐利的目光直射过去。
一道单薄的身影在男人的视线下走了出来,低头行礼,散下的长发披到身前,“韩相。”
夜色不明,男人皱眉道:“你是谁?”
月色下,女子抬头,眉眼如画,楚楚可怜,“奴家是宣儿。”
男人稍一思索,便想起来眼前人是数日前凌莘带过来的那名女子。
韩施冷冷淡淡“嗯”了一声,绕过她便要走。
宣儿急忙道:“韩相。”
韩施停步,“说。”
宣儿道:“不知韩相今夜是否有空闲,去宣儿房里饮一杯酒?”
韩施毫不犹豫道:“不必。”
正欲走,又听到一声呼轻呼,“韩相!”
韩施微微侧首,略显不耐,“说。”
宣儿垂下的长睫如羽翅扑闪,含羞带怯,“韩相可孤枕难眠?宣儿愿意一伴在侧。”
自荐枕席,此言甚是直白。
韩施冷硬道:“你无需白费心思。”抬腿走了。
宣儿凝着他离去的背影,面上流露出一抹坚定之色,她偏不信,韩相真的不近女色。
这句话,多半是世间男子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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